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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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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刚进苏府的第一天,看见自己的这个新的父亲时,幺娘当时就心里一惊,她做杀手时,主顾的事情是不能多问的,要被杀的人是什么身份,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官从几品,她都不知道,他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杀人。
可是天公戏弄人,互换了人生后,她要面对的第一个人,她将来要朝夕相处的人,就是她之前所杀害的人,不仅如此,这个人还是她心爱之人的父亲,将来的日子里,她要如何面对他,要如何面对自己。
因此,小时候的幺娘很害怕自己的父亲,她整日没日没夜的泡在军营练武就为能少回一天家,少碰到她父亲一面,那个朝夕相处的人脸和当日在水下被水草缠住的狰狞面孔,他们就出自同一个人,这个噩梦无时无刻不伴随着幺娘,每当夜深人静之时,每当躺在床上之时,梦魇就会时时缠住她,让她喘不过气。
这也是她为什么这十五年来不愿意找苏子阳的原因,她是因他而来到这幻境,在这幻境里,她实现了自我价值,她过的锦衣玉食,她享受着这本该属于他的生活,可是如果她告诉他自己是他父亲的杀入仇人,他会作何反应呢?这太可怕了,幺娘不敢想。
直到我和星驰再次去找她的时候,她知道他逃不过这一劫,她终将要面对他,在榆树林的那晚,她本来要跟他坦白的,可是偏偏在那个时候,他又替她挡了一箭,他俩双双坠入悬崖,她看着虚弱的他,她怕自己告诉他真相就是给他伤口上再添一把盐,她开不了口。
幺娘是爱苏子阳的,这份爱是她在现实生活中感受不到的,是从小到大没人给过她的,是她遥不可及怎么都不敢奢望的,可是这份爱中间隔着弑父的罪行,血海的深仇。
幺娘也想过,就让这个秘密藏在自己心底,她想如果她说出来,那这个心结哪怕在这幻境之中也会折磨着二人,如果她不说,这份痛苦便只由她一人承受。
可哪知她一发不可收拾的爱上了苏子阳,她所有的一切都是苏子阳给的,她光鲜亮丽的将军身份,她优渥的家庭背景,甚至在幻境里能存活下来的这条命,都是他给她的。
她承受着他爱意的同时也背负着无止境的愧疚,这份爱越多她的内心便越慌,直到苏子阳跟她求婚,她内心的防线终于崩溃,难道她要背负着这个谎言一生一世吗,就这样愧对自己的良心一生一世吗,如果真的要这样,那这样的感情还是爱吗。
于是无奈之下,她便来找我和星驰,希望我两能帮她,她甚至问我:“能不能让子阳回到现实中去,留她一人在幻境之中。”
我告诉她不可以,因为当初交换的代价就是他们二人彼此互换人生,要进幻境便一起进,要出便一起出,现在没得选择了。
我和星驰面面相觑,因为我们也实在想不到一个更好的办法,现在唯一清楚的是,逃避绝对不是解决问题的一个好办法,她逃避了十五年,如果还想要在这幻境之中待下去,她必须逼着自己去面对,面对自己,面对苏子阳。
她知道,如果她和苏子阳说了将会要面临什么后果,他可能会崩溃,可能会不愿意再呆在这幻境,甚至可能会杀了她替他父亲报仇,幺娘想过,哪怕他接下来可能对她所做的一切疯狂举动,她都认,她也绝不会怨恨他半句,只是让她难过和不甘的是,这一生唯一一个爱她的人将会变成那个世间最恨她的人。
这世间每天有太多悲剧要发生了,有时候见怪不怪也不会觉得有多难过,可是当面对曾经的那份快乐要消失,仅存的一点美好事物也要远去的时候,才是真正令人难过的时候。
现在,幺娘愿意承担这一切的后果,她决定要单独跟苏子阳说明一切。
可能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幺娘确实在幻境中得到了她想要的,可是天难遂人愿,苏子阳的感情和家族仇恨这根天平,始终都难以平衡。
星驰说:“你看,即使是在幻境中,我们对自己的问题还是避不开的,幻境可能会如你所愿,但不会完全如你所愿,那些留在现实里的问题,那些想要躲开的麻烦,会再一次,无一例外的再次找上门。”
我说:“坦诚的面对自己,是我们这一生都要学习的事情。”
星驰见我为幺娘的事情感伤,走过来拿胳膊环住我,说:“你看要不是那日在苏府我捡到香灰然后和你吃饭,你坦诚的告诉我真相,我们现在怎么会在一起呢?”
我一脸不服气的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你本来就想请我吃饭的,但是又不好意思开不了口,这种事情你以后要多尝试,我一般都会让你心想事成的。”
他点点我的脑袋,脸突然凑到我跟前,对视着我的眼睛忽然转移目光到了我的嘴唇,低低对我说:“那……现在能心想事成吗?”
我一下羞红了脸,一把推开他,说:“你最近是跟哪个登徒子拜了把子,撩拨人心这么有一套。”
他见我躲开,又俯下身来在我耳边悄悄说:“只是遇到了你,就无师自通了。”
我有点怀疑钱星驰还是我之前认识的那个正人君子吗?最近在我面前就跟变戏法的一样,有时候像个小孩子一样幼稚,有时候又像个老父亲对我一直叨叨,有时候又会像个市井流氓对我说些没羞没臊的话。不过我嘴上说着嫌弃让他滚开,可心里好像还挺享受是怎么回事。
我们去裁缝铺见苏子阳时,看见他正在给一个女顾客量体裁衣。
我跟钱星驰说:“如果我要是当了裁缝铺老板,天天有那么多的男顾客,你会吃醋吗?”
他说:“我不会让你去当裁缝的。你就好好在家做我的妻子就好。”
我说:“那万一我就像苏子阳一样很喜欢女红呢?”
他瞟我一眼说:“如果你喜欢,那就开一家。”
我又故意气他说:“那我就要开一家专为男士量身定做的裁衣店,天天起码要给一百个男人量体裁衣,如果遇到特别英俊的公子哥,我一定会免费再送他个十套八套的,如果还有……”
我话音未落,钱星驰就死死捏住了我的脸蛋说:“你敢?”,然后疼得我哎呦哎呦向他求饶。
我心里窃喜,没想到他的醋劲儿还挺大的。
苏子阳招呼完客人看见我们两个人来了,招呼着让我们进店坐下,说实话,我们两个完全不知道如何向他开口幺娘是他杀父仇人的事情,这件事情过于沉重,如果由我们转述给他想来不是很合适,只能约他们二人出来见面当面说清楚。
苏子阳很好奇幺娘为什么不单独约她而让我们两个来请他,他想了想,笑着说:“我最近向她求婚了,她一定是不好意思来见我,让你们来充当媒人是吧?”
我和星驰互相看了一眼,又看着他还被蒙在鼓里的喜悦,有点心疼他。
他为幺娘放弃了很多,付出了很多,也牺牲了很多,如果还让他因为爱她做出妥协对自己的杀父仇人无动于衷,那就太残忍了些。我们告诉他幺娘约他明晚还在榆树林见面。
回去之后,我俩都没有说话,幻境之像好像以一种不可控制的趋势朝着悲剧滑落,我们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
人类的悲喜或许并不相通,但有时候也会因为一点点共情而悲天悯人,大家只是处在不同的漩涡里,惨的形形色色而已,这或许就是每个人都逃不开的宿命。
第二日黄昏,天空的最低处是极淡的一抹红,向上洇散,淡绯色和余晖的金交织成一片橘色,在头顶汇聚成一片纯净的灰蓝,天是无边的美色啊,可偏偏今晚会有一件煞风景的事。
幺娘就站在那抹橘色天空下,对着苏子阳说出了隐藏在心中的十五年未说出口的话。
出乎意料的是,苏子阳好像表现的很平静,他怔在原地,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这样站着,看着他眼前的这个女子。
幺娘想哪怕他情绪激动地骂她,打她,甚至立刻现在拔剑一把刺向她的心口,她也是无半分怨言的,可是偏偏他很平静,平静的让人害怕,这种超乎正常的平静中好像有种震耳欲聋的声音。
苏子阳终于开口了,只是眼里含着一滴未落的泪:“幺娘,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他连提问甚至都很平静,没有撕心裂肺的质问,没有痛彻心扉的咆哮,只是一句淡淡的疑问,他不理解,他怀疑自己,他甚至一度哽咽。
苏子阳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从现实生活到幻境,从小到大,他一直都表现的很柔,哪怕是在面对自己深爱了很久的女人是自己的杀父仇人的时候,他都没有浪涛翻滚的激烈情绪。
这是一种顶点的情绪,愤怒到极点,悲伤到极点,难过到极点,最终的一种情绪都是沉默。
苏子阳走了,他头也不回地走出榆树林,走回了裁缝铺,留给幺娘一个落寞的背影。
我再也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只是默默看着他们两个人,像两条交错的小路,只有短暂的交汇后又分道扬镳。
星驰拍拍我的肩膀安慰我说:“给他们一点时间消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