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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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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采楼是京城最大的青楼,里面金罗玉列,奢华绝伦。
锦绣做幛,脂粉为膏,陈设精美,装饰奢靡,招君哪里来过此等烟花之地,今日所见,大为开眼。
极为夺眼球的是舞娘们献艺的高台,上面有棵参天大树,叶间有融融春意,树下清歌未止蝶舞不休,仿佛天下大兴,时时都是盛世太平。
玲珑的楼阁中住着绰约如仙子的美人,各各风姿无双,或临波照影,或花下把盏,或行走于长廊之中,或斜靠玉栏之上,勾肩搭背,笑语盈盈,言谈举止无不销魂蚀骨,让人迷醉。
她找到这里的老鸨子询问卖艺的事情。
“吹拉弹唱,我们楼里现在还不缺卖艺的姑娘。”老鸨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又尖声尖语,似笑非笑地对她说:“不过这服侍客人的姑娘我们不嫌多,这赚的也比卖艺的强多了,姑娘如果有兴趣……”说着便摸了摸她细皮嫩肉的手。
招君一把抽离开自己的手,并告诉她自己只卖艺不卖身,然后还非要拉着这个徐娘半老的女人让她听一曲,老鸨子哪有这闲工夫,摇一把团扇体态婀娜地招呼其他客人去了,临走挥挥扇子跟招君说:“姑娘今晚来吧,我给你安排。”
招君觉得这女人是答应了她给她安排献艺的事情,晚上便抱着琵琶兴冲冲地去了。
华灯初上,这里还是一片莺莺燕燕,歌舞升平,七层高的楼阁长廊环绕,外来的客人被带来楼上,沿着长廊辗转往复,招君顺着长廊被老鸨带到了一间屋子,说让她在此等候。
老鸨走的时候招君一直拉着她反复强调自己是来卖艺的,誓死不会接客,那女人满口答应说不会让她接客,一会儿会有接她来去卖艺的人,让她且耐心等着。
招君把琵琶放在桌上,在床柜前徘徊,看看铜镜里的自己,怎么不比花楼里那些姑娘强呢,随后又执起镜台上一柄绘出大簇秋牡丹的绢丝团扇,关好门窗,独自饮了盏酒。
我告诉她一定要提高警惕,万事小心,可事情偏偏在这里出了岔子,她喝完酒后就觉得自己脑袋沉沉仿佛丢了魂儿,脚下一软就爬卧在桌上。
这下糟了,我觉得大事不妙,想要推她醒来可也完全无济于事。
按理来说这里虽然是青楼,但按照规矩也不能逼迫女子强行卖身吧,万一人家拼死抵抗闹出了人命,她这环采楼的生意也不好做了吧。
我偷偷跟着那个老鸨,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夜深后,就看见环采搂后院外面来了辆马车,赶车的马夫是个彪形大汉,从轿子里面也下来两个身形健硕的男人,老鸨子招呼着:“快点!人已经备好了,就等你们了。”
原来这环采搂地下还干着买卖人口的勾当,卖的都是十五六的完璧小姑娘,而且大都会才艺,是专门卖给南方的富商用来做小妾,民间戏谑称她们为“瘦马”。
富商出手阔绰,是大小青楼不在明面上的灰色收入。这几日楼里卖艺的姑娘实在没有多余,老鸨正愁这笔买卖要黄,谁知招君却送上了门。
我估计她是看招君肤若凝脂,长的珠圆玉润,昨日里一番谈话语气都显稚嫩,就把她当作落难的卖艺女迷晕了送走。谁知她已经为人妇,年纪也二十有余,只因长的显小,身材又娇小就给自己惹来如此祸端。
马车车轮驶过并不算好走的石子路一路出了城,招君被灌了迷魂汤暂时叫不醒,与她同行的车上应该还有几个姑娘,我一路跟着不敢放松。
招君再次醒来就是在一个小小的狭隘房间里了,她双手被反捆,嘴巴也被堵上,旁边还有三个和她一样被捆着的女孩,看见自己在这陌生漆黑之地,吓得呜呜咽咽向我求救,泪水从眼角泛下。
因为在这幻境之中我只能当个看客,虽想帮她,但双手也触碰不到,除了能隐着身走动和幻境的主人说话,其他无能为力,我只能告诉她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她为什么会被捆绑至此。
我心疼地看着她说:“要想摆脱困境也不是没有办法,我可以带你离开幻境,回到现实。”
她知道,如果离开了,那之前的一切就都还是泡影,她的现实世界里,她的嘉慕哥哥爱着别人,她又要像以前一样终日哀怨,她不愿意走。
我要被她的不听话气死,赌气地说:“那你就呆在这里好了,等卖给别人做了小妾就大富大贵了,到时候再去找你的嘉慕哥哥,看他还认不认得你。”
她看我这么说,眼泪又不停地掉,我实在心软见不得她哭,只好无奈的说:
“你若执意要留下来,那就找机会逃走,他们此行应该是要到余姚,现在刚出城不久,翻过了一个小山,我也帮你打听逃跑的机会。”
她被捂着说不出话,只是用恐惧的眼神向我点头。
晓星初现,马车就继续颠簸着上路,没人知道,这里面藏着四个待价而沽的女孩。
听赶车的人说要到前面小河边停下方便,招君善水,可以跳入小河逆流而上逃走,我告诉招君一会儿见机行事。
赶车的人停下,把车里的四个姑娘也放下,给她们松了绑让她们在此方便。
赶车的马夫也正是看守姑娘的人,他脸上有个十字刀疤,长的也凶神恶煞,手拿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刀面贴着一个姑娘的脸说:“别给老子耍花样,不然就让你的脸就像我一样。”
招君咽了一口唾沫,眼神恐惧地盯着这个人,神色紧张,脚步悄悄往河岸移动,走出一定的距离,刀疤男就察觉了她的怪异,瞪着眼睛眼看要向她走来,招君撒开腿往河边跑。
离河水只有纵深一跃的距离,她的衣角被那个刀疤男扯住,她神色惊恐,不知所措,我大声向她喊:“这下如果被抓住,不死也要被打残,不如拼了命地跟他一斗!”
招君听了我的话,疯了一般拳打脚踢,双手抓挠,背上挨了一刀后又挣脱跳入河中。
护送姑娘的那几人都不会游泳,又想着她背后挨的那一深刀恐怕也命不久矣,就只好作罢,继续捆了另外那几个姑娘上路了。
新鲜的血液在河水中荡漾开来,稀释了原有的殷红,伤口在河中浸泡着隐隐作痛,招君拼命往上游,幸好她的水性极好,游了一公里挣扎着爬上了岸。
看着她虚弱的样子,背后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浸透,我很难想象她是如何在河里挣扎前行,心疼地几次三番劝她离开幻境,她说小时候练功也会有伤痛,这对她来说不算什么,越劝她越倔,怎么也不肯离开。
她把自己身上几个值钱的东西当掉,去医馆时也没有多余的钱将整个伤口处理干净,只是让大夫帮她止住血后简单的包扎了一下。
我看着她狼狈可怜的样子,心中充满了心疼,虽然我一度觉得王嘉慕那个男人并不值得她为此,但她执念在此,我不好多说。
夜里,我们住在一间破旧的茅草屋里,我是没有感觉的,但此刻寒冷和饥饿应该充斥着招君的整个身体,四下漏风,我们彻夜无眠。点点繁星不语,月亮也不语。
她望着屋顶的一个大洞跟我说:“你看,这间茅草屋的屋顶是拿星星做的补丁。”
我苦笑着看她苦中作乐,问她:“为了一个人把自己弄到这般田地,值得吗?”
她笑了,仿佛有百种意味,怔怔地问我:“芯语,你爱过一个人吗?”
她说她从小被父母抛弃,除了愿意收留她的班主,对她最好的就是师哥了,他俩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这份感情是她怎么都割舍不开的。
她见不得别的女人出在他生命里,她想一直陪在他身边,永远永远,哪怕是在幻境里,哪怕到了这般山穷水尽之地,她也要不顾千山万水的阻挡回去找他。
看着她望着群星的清澈眸子,我也陷入了沉思,可能每个人理解的爱并不一样,我爱星驰,那是因为他值得被人爱,我虽爱他,但我同时也爱我自己,我不会为了他而放弃什么,如果在爱的过程中失去自己,那便不是爱了。
可是每个人的成长环境和遭受的经历不一样,就像招君所说,她可能从出生被抛弃,后来又被自己的养父母抛弃,这世上没人对她好,她只有小时候王嘉慕对她的那一点点好,我以前觉得出生悲苦的人,得有多少爱才能将他们心中的空缺添补,现在招君让我觉得出生悲苦的人,只有一丝丝爱就可以让她们得到满足。
我陪着招君趟水过山,像一个虔诚的游行者,为了心中的信仰肝脑涂地,我不吃不喝,不累不乏,可招君是个活生生的人,她磨损着她的血肉之躯,消耗着她的精神内力,寻找着前方的甘霖。
数月的跋山涉水,我们终于回到了城里,这里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华,日日在其中的人察觉不到它的变化,走了数月的人却可清晰地觉察。
回到戏馆,感觉有些不一样,王班主的房间里,嘉慕和师兄弟们都围在班主床前,南阳也在,他手把班主腕,为他号脉诊治。看见招君回来了,众人喜出望外。
嘉慕迎着招君思念渴望的眼神走过来,语气却略带责备地问她:“这几月你到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师傅都被你吓病了,这么大人了也不让人省心。”
她数月的艰难没有等来他一句关切的话语,他一上来就责备她。
她想解释,可望着病倒在床的班主,又看着众人投来的好奇,她不想让大家担心,只是眼神闪躲,支支吾吾:
“我……我去了一个远房亲戚家串门,本来要跟你说的,但是那日你不在,我又着急赶马车,就先走了,本想呆数日就回,没曾想出了些状况耽搁了。”
听她这么说,王嘉慕又半开玩笑地说:“串亲戚怎么还灰头土脸,蓬头垢面的,去人家家里你就不能体面一点吗?”
他根本没发现,她瘦削了的脸庞和更加单薄的身体,甚至背后那道又长又深的刀伤。他甚至都忘了招君是孤儿,哪里来的远方亲戚。
她走了的这些日子,戏馆生意惨淡,王班主东奔西跑的拉生意,得知招君下落不明,他一下急火攻心病倒了。
南阳给班主看完病,收拾了医药包起身出门,走到门口,看到招君眼神充满怜惜,又悄悄对她说:“如果你需要,随时可以来找我。”
我让招君先去南阳那里把伤口处理干净,拿几副药,至于消失了的真实情况,还是必须要告诉王嘉慕的。她听了我的话,去找了南阳。
南阳要她脱了上衣清洗伤口,她低头揪着衣角,不愿意听话。南阳看出她的窘迫,告诉她:
“在大夫面前是不分男女的,你要暂时抛弃内心的三从四德女子礼数,况且我只是看你背部的伤口而已。”
脱掉上衣,伤口便显露出来,刀伤在背部,伤口已经数月有余,之前就没处理干净,加上每日风餐露宿,细菌感染,现在早已发炎化脓。
看着腐败了这么长时间的伤口,南阳的眼里除了有惊讶和不可思议,更多的是怜惜的心疼,我看到那是他在诊治别的病人时没有的眼神,就算是当了这么多年医生已经看惯生死,可此刻看着她背上的伤,他又心软,又害怕。
他问她这些天到底是怎么忍过来的,为什么不早点来找她。招君便把自己的遭遇都告诉了南阳,还笑着安慰他说:“无论如何,现在已经回来了,经历再多已经不重要了,我又能和嘉慕在一起了。”
他都这般惨境了,心里也时刻不忘那王嘉慕,尽管他一点也不担心她,一点也不怜惜她,我看见南阳的眼里露出一抹失落。
招君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店里帮忙的打杂伙计说南阳日日去戏馆问招君回来了没有,有时会去好几趟,平常也会关注城里发布的寻人启事,他每分每秒都很担心她。
不过好在她回来了,昨日见到招君从外面进来,他是激动开心的,可是她衣衫破烂,脸庞清瘦,他就知道她肯定经历了很多,但她是别人的妻子,他也不好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