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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   这世界就是这么小,小到哪儿都能遇见他。

      他对我说:“吴姑娘,又见面了。”

      一开始我以为他认错人了,后来想起来是我告诉他我叫吴明氏来着,那我刚刚在和安心讨论他的事情也不知道他听到了没有。应该是没有吧,要不怎么还会叫我吴姑娘呢。

      我真的非常纳闷,他天天没有事儿可做吗,就顾和我偶遇了,还是最近盐吃多了闲的不行,这太常寺少卿虽不是什么太忙的职位,但我生前的时候也没发现他这么能逛。

      我半开玩笑地和他说:“钱公子还真是有雅兴,天天茶馆戏楼逛不停,连女儿家常来的裁衣店和脂粉店也不落下。”

      他似乎看出我在戏谑他,边要送我回去边跟我解释,我没办法推脱只好和他一起走,他说,他有重开天一阁的想法。

      原来他之前和我们说的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就是重新开放天一阁。

      我生前还在钱家住的时候就亲身经历过几个兄弟为了天一阁一把钥匙而手足相残的事情,现在我已经死去,再也不用担心会遭人迫害,一方面庆幸自己不用再面对星驰那几位哥哥夫人的算计,另一方面又有点担心星驰怕他一人面对不了这些奸人的手段。

      这样一衡量,我还是愿意重新回到他身边,和他一起面对,但是现在我已不是人类,我不确定他知道我不是人后能否接受的了,更别说奢望让我再做回钱家夫人了,只是这天一阁的开放确实是件关系钱家的大事。

      开放的事情必须经所有长辈同辈的同意,但想要撬开所有人的口等他们众口一辞基本是件无望的事情,所以他除了要搜集一些公私刻本,还有一些其他藏书家不甚重视的地方志,实录,诗文集,甚至流散在市井小巷里的一些过眼云烟的书籍也很有可能就是珍贵秘本。

      因他又是太常寺少卿,平时本就掌管一些礼乐,郊庙,社稷之事,如果有足够多的藏书,才会更有话语权请求圣上再次开放天一阁,这样一来,大家就会不请自来的都交上钥匙,他近日常来这些市井之地,也是为此。

      了解到刚刚他一直在和脂粉店老板对话,我更加确定他应该没有注意到我和安心,他又听我之前说从小在显通寺长大,便问了一下那里的情况,提到天一阁时,我赶紧掩饰因封闭从未踏进去半步过。

      我俩撑着伞漫步在雨中,烟雨迷蒙中听他给我讲他们家和天一阁的一些往事,我仿佛又回到了做他妻子的那些日子里,他也是这么耐心而又温柔的娓娓道来,我甚至想到一会儿我们要分道扬镳就有点不舍。

      走到一座小公园前,一路走下去,那里植株茂盛,有松树,杨树,远一点的还有桂树,罗汉松,角落里点缀几竿翠竹,还见到了最大最古老的樟树。

      伴随着雨打声,那些植株披上一层深浓的苍绿,雨打在叶片上,风卷着凉意钻入我俩的衣领,有风雨之声,但又让人感觉到十足的宁静。

      “从今有雨君须记,来听萧萧打叶声。”他突然开口念了这句诗。

      这是之前我跟他念过的一句诗。

      曾经,也是这样一个雨天,风雨来袭,雨水溅落,化成迷蒙的水雾,举目茫茫,我望着窗外和他说:“从今有雨君须记,来听萧萧打叶声。”

      三年过去了。

      他突然跟我说:“你还记得么这是你跟我说过的。”

      “我可没有说过!”

      我被他吓的着急否认,自己这是被他发现了吗,但冷静一想他可能是触景生情,把我当作之前的我,也就是她的妻子了,于是我努力打破他沉浸的幻想,故意对他说:“这是唐代大诗人韩愈说的。”

      他被我逗笑了,承认是把我当作他去世的妻子了,他在雨里撑着伞转过头望着我的眼睛说:“你跟她一样可爱。”

      雨淅沥沥落下盛开一朵朵无根之花,雨击伞面如来客叩门,我瞟见撑伞之人左肩春衫早已浸透……

      回到客栈洗了个澡,雨便停了,暮色渐隐,太阳像被燃烧过的炭透着暗光,暮鼓声中,再机灵的鸟儿也要安分守己。京城夜晚的宵禁时间在一更三点,已经好几天无人光顾我成眠的夜。

      安心说招君不会来了,就是有些人会带着执念过一辈子的,何况她又是那样一个敏感又内敛的人。

      我看着《浮世影纪》中她还未消除的名字,淡淡地说:“她会来的。”

      越是敏感的人越缺乏安全感,她们的执念若很深,内敛的性格又会让她们的情感需求无处释放,长期的压抑终会有爆发的一天。我会等着她的。

      果不其然,一周后的子时,她便来了,今夜的她脸上未上油彩,让我看清了她的真面,不管怎么瞧还是活脱脱一个清秀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我问了一下她的想法,打算从何开始回到自己的幻像,她说如果她们不是兄妹,如果那天戏班没有去京城,嘉慕也就不会碰到黎芸芸,那她就是他心里独一无二的,他就没有理由不会爱上她,所以她打算改变一下她们的关系,然后不让黎芸芸出现。

      我知道自己是说服不了她的,这世上能说服人的从来都不是道理,而是南墙,能教人成长的从来不是故事,而是经历,我们总是以自己不喜欢的方式成熟,只是有时候这个试验成本过于高昂,搭上自己的性命,让我有点不忍心。

      我对她说:“首先,王嘉慕是知道你们并非兄妹的,你是收养来的孩子这点他是清楚的。其次,你不让黎芸芸出现也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因为可能还会有黎风风,黎雨雨等着你。”

      她说这是她的幻境,她可以不让她们出现。

      我最后一遍努力提醒她:“可以,你的幻像你做主,但是我必须要告诉你,即使在幻境中,我也只能帮你重塑一个情景,我改变不了这世间的运行规律和他本人,包括他的性格以及处事方法,所以你要想清楚,即使你制造了你理想中的情景,事情也未必朝你预想的方向发展。”

      在这一点上我提醒过之前的目波,因它本身非常了解自己的需求,也非常了解荀毅的为人,所以幻境中事情的发展都比较顺利,尽管荀毅和谷羽未能长相厮守,但也基本符合了它预想的结局。

      可是,招君这个冒险又大胆的行为却让我非常担心。但她偏说她愿意,她能做到。

      既然如此我便不再多说,就让我拿走你的精神,帮你点燃一个属于你的情景……

      清晨的戏馆是最热闹的,每个练家子都得早早起身练功,还是熟悉的戏馆,还是熟悉的一群人,只是,她变成了王班主召回来的女弟子,王嘉慕的世界也没有黎芸芸。

      我与招君一同在她编造的幻境之中,除了她以外没人能看见我,所以我基本也帮不上什么忙。

      她却说我可以帮个大忙,比如帮她监视着王嘉慕,把他的举动时刻告诉她。

      按理说是可以的,我虽不希望她这么做,但为了让她的幻像尽量都如她所愿,我还是答应了。

      王嘉慕的生活是非常无聊的,除了每天早起练功就是吊嗓子唱戏,偶尔会和招君到街上转转或者一起去药铺找南阳拿些治疗伤筋动骨的膏药。

      据我发现,南阳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之前也在招君的故事里听过他。回春医馆便是南阳行医抓药的地方。

      之前南阳上山采药遇到风雪天迷路,跌跌撞撞回到城里后是招君发现并救了他,为表感激之情,戏馆的人来看病他基本都是义诊,抓药时他基本能不收费就不收。

      由于跟着王嘉慕太无聊,我便到回春医馆转转瞧瞧,里面没什么特殊的,就是寻常大夫家该有的药柜和诊所,药柜旁边开出一个门框,半扇门帘后的方寸之地是他吃饭睡觉的地方。

      里面布置的倒也简单,生活起居可以反映一个人的性格和习惯,比如我生前兜里总爱装些小零食,说明我有点贪吃,比如安心在庙里的时候总是手掌发红,说明他功课不好经常会被师傅打,看得出来,南阳是个简单的人,但再简单的人,也总有一些特别之处。

      比如我发现他的衣柜上插了一盏花灯,应该是之前上元节的时候到街上买的,形似金鱼,大大的眼睛嘟着嘴,是之前招君说她喜欢的那种。

      衣柜旁的小灶台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些常用的锅碗瓢盆,一个小碟中还有半份没吃完的长条糕,应该是招君送给他的。

      药店里给人开药除了要用药纸包,还有些用瓶子装,回春医馆里的药瓶大都一样,蓝底白釉的小瓶子有些精致,之前在后台看见招君十指绑着绷带,她旁边的桌子上摆的就是一个一模一样的瓶子。

      我心想,这世界深情的人或许很多,但他们总爱一些不爱自己的人,把自己最后搞得很狼狈,比如招君和南阳。

      我对南阳的兴趣是远大于王嘉慕的,我想这样一个好男人招君怎么会视而不见,所以与其每日无聊的跟着王嘉慕,不如偶尔跟一下南阳作为我的调剂。

      我发现有一次南阳给戏馆去送熬好了的药顺便要看看招君时,发现招君和嘉慕出去逛街了,要出院子时正巧遇到王班主从外面回来,王班主一定和我一样爱八卦,问出了我想问南阳的话,班主问她:“你是否钟意招君。”

      他点头。

      但他知道招君喜欢嘉慕,于是对班主说:“现在,过去,将来,招君的眼里只有嘉慕,我不愿让招君为难,这份爱我自会留在心里,我成全并祝福他们。”

      他又接着说:“爱不一定要占有,也可以是守护,就像每天能看见她,她受伤的时候能治愈她,过节的时候她也会来陪我,我就心满意足,不想再奢求更多了。”

      听了南阳的吐露,我对他刮目相看,招君如果也能像他一样有这种觉悟就不会陷入自己的执念无法自拔,不过每个人对爱的理解不一样,招君也没有任何错。

      万里乌云,想是阳光也觉得无聊,孤零零在当空挂着。又是跟踪王嘉慕无获的一天。

      我非常好奇招君到底喜欢他什么呢,人木讷又呆板,长得也不够英俊,除了戏唱得不错,浑身上下没有什么引起我注意的点,可能这就是人们说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爱一个人或许不需要理由,就像我爱星驰,是因为他长的帅,是因为他有才,还是因为他有钱有势,应该都不是,因为英俊有才又有钱有势的人这世上太多了,我却不是每个具备同类特征的都爱,我还是因为他就是他而爱他,不需要理由。

      其实跟踪王嘉慕也不算一无所获,我偶尔会看见他和几个师兄弟去环采搂逛逛,环采搂是城里有名的勾栏,前朝还是杂耍卖艺商贩聚集之地,当今完全变了性质,成了世俗鄙夷的风尘场所。

      起初跟王嘉慕到这里时,我还瞧不起地想着这再老实的猫也会偷腥q,后来跟进他去发现他真的只是爱听曲,里面除了采花的浪子,听曲赏乐的公子也不少,他真的只是纯纯爱听曲。

      令我诧异的是招君也知道此事,她说即使我不告诉她他进去干什么,她也非常相信他绝不是寻花问柳之人。

      没想到跟踪半天小丑竟是我自己,我承认属实是我心胸狭隘了,王嘉慕还是有他的魅力所在的。

      一个凉风习习的夜晚,屋顶的天空成了一片夜神放牧繁星的夜场,数之不尽的细碎星光笼盖穹顶,今天,是招君的生辰。

      她把自己的琵琶拿出来,轻扫拨弦,每一次,她只为她心爱的人弹起。

      招君把嘉慕叫来院子,让他坐在屋前的台阶上,自己搬来一把小木椅,略高于台阶,那是她弹琴最舒适的高度。

      两人相对而坐,琴音缓缓而起。

      还是那首熟悉的《塞上曲》,招君弹昭君,同是思念同是情。

      玉珠走盘,清脆圆润的声音在院子回荡,晚风吹来,红色山茶听音绽放,天光不曾为她增彩,夜色反而托举了她的幽丽,一种含蓄明润的美于枝头静静吐露。

      嘉慕和我一样在旁听的入了迷,指停曲罢,余音绕梁,让人回味无穷。

      嘉慕说:“二十多年,我没想到招君妹妹还有如此才艺,真是‘如听仙乐耳暂明’呐。”

      昭君环抱琵琶坐起走到他跟前也把他拉起身,对他含情脉脉地说:“你要是愿意,我可以一辈子弹给你听。”这次她怕他听不明白,继续说:“嘉慕哥哥,我不愿意当你的妹妹了,你愿意娶我吗?”

      王嘉慕望着她柔情似水的眼波,坚定的点了点头。

      经过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人终于走在了一起,并约定来年春天举办婚礼。

      昭君告诉我她成功了,她终于如愿以偿嫁给了她的嘉慕哥哥,她一路辛苦努力的付出点点滴滴被我看在眼里,我也衷心地祝福她。

      第二年的春天,喜鹊好像比往年更早地叽喳,可能不仅有春意盎然,更有喜上眉梢。

      大喜那日,高朋满座,戏院里热闹非凡,这次的女主角终于不再是旁人。

      亲朋好友纷纷登门送礼,热闹的门槛都要踏破,唯一件让招君遗憾的是南阳因为医馆忙只送来了贺礼,人却没到。

      我说:“他能送来贺礼已属于心胸开阔。”

      招君没听懂我的意思。

      夜里,红烛摇曳,映照出两个人影举杯交盏,身穿绣金缀玉大红喜服的女子长发如瀑,薄如花瓣的嘴唇轻抿,又有点害羞地垂下睫毛。

      红帐内,她不说一句话,一双乌亮眼睛如同春水般温柔,明亮又安静,令所有言语都相形失色。

      婚后生活依旧甜如蜜糖,日子平凡却不平淡,夫妻二人平时除了登台演出,也会逛逛花鸟鱼市,听听小曲怡情。

      我本以为这就是招君想要的生活,她的幻象也如她所愿,我担心的事情并未发生。可直到有一天她跟我说她打算不当伶人,改去环采搂当歌女。

      我问她为何要去烟花之地,她说因为夫君喜欢听曲,她打算像黎芸芸那样当个卖艺不卖身的琵琶女,还能多学一些歌曲,然后日日唱给夫君听。

      我皱着眉头问她:“王嘉慕和班主同意吗?”

      她一脸天真,说:“我还没有和他们说,我打算先去学几首曲子,等哪天夫君想去听便可以在环采搂看到我。”

      我觉得她是在胡闹,虽然她是在自己制造的幻境之中,但这儿也不是一个童话世界,江湖凶险不说,所有经历的喜怒哀乐也是可以真切的感受到的,事情的发展一旦超出预期,那绝对不是我和她两个人能把控的。可是她不听。

      那日,她抱着她的琵琶来到了环采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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