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请遵守密室禁令》绪易

3、罪伏在门前

　　“先生，亚当斯先生正在等您。”

　　十几张嘴里发出同样的尖细的声音。

　　烛台上的火芯子烁了几下，将熄未熄，门口那人也就往里头站了些，被拉长的斜影盖在木台边上，挨到淌下来的蜡白的烛泪。

　　“亚当斯？”他拿下头顶的黑色的礼帽，外沿的水珠顺着一侧的方向滑落，他像是随手一放，搁在木台上，不偏不倚便砸了几颗水滴到烛芯上。

　　“一路上有些累了，我晚点再见他吧。”他手里提了个小皮箱子，把眼略抬了抬，沉沉地扫了这里一圈，扬起下巴，“你替我拿了行李去房间。”

　　被点到的男仆一激灵，忙不迭上前替他接过东西，又沉默地望了他一眼，走在前边，领他到楼上去。

　　拳头打在棉花上，静谧的恐吓未起到作用，哑了火，其余仆人像生锈的机器短路，无言站着。

　　“他发现钱江了？”顾影一旁的女生说。

　　钱江没来及做提示，正琢磨着想办法把人安全支开，现在既然被叫到，倒也省了事。

　　顾及着身后一群人盯着，只等上了楼梯阶，钟声止了，这最后一遭也就算是过去了。

　　顾影贴门而立，刚才的场景都收入眼中，升起阵恶寒，正想着，被推搡着挤到一边。

　　“快点儿关了，他们上来了。”

　　长梯是乌沉的橡木，铺了块玫红地毯，一直到二楼的廊道。两人错开的脚步声闷实，顿在拐角处，停了停，径直向左手边来。

　　顾影一手搭在右臂上，看她慌慌张张要掩门，让开半步方便她动作，三指宽的缝隙里恰好见到往这处走来的两人。

　　庄园外侵袭的暴雨体现在落后几步的男人身上，周身萦绕着股湿凉的水汽，那张脸仿佛隐在雾里看不大清，只觉得他乌浓的眼里挂了抹轻描淡写的傲岸，晃神间，又尽数消失在他近乎轻佻的笑里。

　　顾影揪起了眉峰，门彻底合上，却已经有些先入为主地厌恶起了他。

　　女生将耳朵贴在门沿，食指竖在唇上，凝神听了会儿，说：“好了，外面应该正常了，你记住我之前跟你说的话了吗？”

　　她的神气似乎是将顾影归在了愣头愣脑的一类，只差叫人再复述一遍她叮嘱过的东西。

　　“三长一短，三楼集合。”如她所愿。

　　“行，那我先走了，你别太害怕，我们这么多人肯定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的。”女生扯出个笑来，一半也是在宽慰自己，手搭在门把手上忽又转过身来，“对了，我叫李若涵，你是……”

　　顾影望着她伸出的右手，很是为难，木然着张脸，半晌，十分缓慢地递出自己的左手，谨慎地捏住她五指前端的位置，郑重地摇了一摇：“顾影。”

　　“左撇子？”她笑了声，不太在意。

　　“嗯。”顾影顺着她说。

　　屋外微微的喧哗起来，东拼西凑出的一点人气，假的不像话。

　　“晚上见吧。”没话可讲，她道了别，语调中透露些支离破碎的希望，也不介意顾影看出来，捻了一下手指，出去了。

　　庄园通过电，线路七延八延，到这间房里全埋进严实的地毯下，接到床头柜的小台灯，蕾丝边的浅□□罩罩住白花的灯泡，通透亮堂的光。

　　再仔细看几眼，有块长方形的阴影遮在里面，碍眼的紧。

　　顾影走近弯下腰，侧过身子去瞧灯罩里，发现是封信，位置卡的太好，手指往里一勾，它就掉了下来。

　　信封并不正式，不过在张卡片上写了几个字塞进来的，笔迹浅淡，歪七扭八写上“给奥利维亚”。

　　正文内容更简洁，拢共四个大字——“周末礼物”，反面画了只断尾无头的黑猫，红色，煞目的油漆味，落款莉莉丝。

　　庄园男主人的大女儿。

　　看来门把手上油漆的事主找到了。

　　顾影将卡片折了一番塞回去，拉开抽屉准备丢进去，屉格一开，见整整齐齐码了两摞类似的信封。

　　她顿了瞬，没什么兴趣地拨了拨，把手里这封放在了最上面。

　　单人床尾正对着墙壁，印花暗色的壁纸贴满整个房间，只有这边墙上悬了面黑布，墙的右下角从布下折射出一方三角形的亮光。

　　这会儿才注意到，她起身准备掀了看看，突然又响起了叩门声。

　　很稳重的三声，点到即止。

　　顾影只能打足精神，开门去应付“人”。

　　“打扰了，小姐，”身着燕尾服的男人说，“莉莉丝的脾气实在不好，我会和亚当斯先生再次强调的。”

　　他手里捏着块浸湿水的帕子，一面全是烈红的脏污痕迹，无奈地摊着手，又朝她歉意地半鞠个躬。

　　“这里我会叫仆人来处理，”他指了指把手，“现在还得请您先去处理另一桩麻烦事。”

　　顾影平视着，首先看到的是他的脖子，白过石膏，青色的血管都显得突兀。她仰了仰颈，见到说话的人，精致立体的眉眼，含了女性的柔美。

　　不该说的一律不说，顾影望他几眼，适时递上疑惑的目光。

　　“莉莉丝醒了，要见你。”他笑的温和。

　　顾影早站了出来，应下说好，跟上他的步子，暗暗打量着，作出了结论：这是个高级牵线木偶。

　　“她还带着病，你……体谅一点。”

　　措辞斟酌，她却有种诚惶诚恐的奇异感觉，作为名普通的家庭教师，为什么要提让奥利维亚体谅她。

　　见她仍不说话，他沉吟了片刻，说：“我知道你因为克里斯汀的事情有些难受，虽然莉莉丝平日里的举动令人难以接受，但她做不出那种事情。”

　　他引她停在一间房间，站定，替顾影敲下门：“她是个好孩子。”

　　说完屋内女仆启开门，腮下几点雀斑，搅着裙边，一脸疲态：“可算来了，我招架不住，小姐您快进来吧。”

　　又见到她旁边站的男人，行过礼，说：“希尔先生。”

　　“里头怎么样了。”

　　“第三碗了，这是今天砸的第三碗药了。”女仆竖起指。

　　“到第五碗时来找我。”他谦和的表情不变。

　　女仆叹着气，将门敞开些，方便顾影进来。

　　“但愿别再这么折腾了人了。”她低声嘟囔着，等人进来后关上门，“莉莉丝不让我靠近，我就在这儿等着。”

　　屋内光线很暗，应照顾病人的需要，放下了重重的厚布帘子。

　　顾影回头时，女仆没了踪影，她像是主动送上虎口的羔羊，进退不得。

　　她只好往前走，布帘成了鬼影子，一道接一道的黑，也不点灯，摸瞎地走。

　　停在床边，四面放下了遮蔽的薄纱，呈静止状地轻盈垂落，流苏边子扫地，掩住了床底一片漆黑。

　　“莉莉丝？”顾影不肯再往前走，轻声叫句名字。

　　无人应答。

　　觑眼床上，人背对她侧躺着，一动不动。于是她绕到另一边，走动时带起周围的空气，阵阵摇波，白纱轻晃。

　　屋里弥漫淡淡的青烟，有股将死之地的垂暮感觉。

　　走到转角处，顾影望那处一望，绒被外仅露出个脑袋，脸上却卧着只满是疙瘩的黑色蟾蜍。

　　它四足扒在脸的额头下巴位置，皮肤粗糙，两腮的鼓膜跳动着，足有成年男性的巴掌大小。

　　而被它扑住整张脸的女孩平静地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不等顾影有动作，它仿佛察觉到，溢出几道叫声，往旁边一蹦，落在枕头上。

　　那张被盖住，流着红色颜料的脸也暴露出来，洋玩偶的玻璃眼珠像淌着血泪，诡谲地笑着。

　　“晚上好，奥利维亚。”

　　虚弱的稚嫩童声从床底传出。

　　“你有收到我的礼物吗？”女童探出脑袋，歪着脖子小声问，黑葡萄的明亮双眼里是天真的期待。

　　“如果你是指门上的油漆和信的话，收到了。”

　　“那你喜欢吗？”

　　难以想象残酷断首的黑猫出自这个长相乖巧文静的女童笔下，她的语调毫不掩饰地表露出真诚的雀跃与善意。

　　“画得很好。”顾影抿唇回答她，又半蹲下，问，“你为什么在床底下？”

　　莉莉丝听到后露出小小的腼腆笑容，随后略显不适地皱起眉，轻喘着说：“请等我一会儿。”

　　她半蜷缩起身体，双手在使劲拖拽着床下的东西。

　　顾影屈下膝，扶住她的肩膀，半用力地将她带了出来。

　　她废了很大力气，闭上眼咳嗽几声，坐直了靠在床沿，不忘将刚才拖出来的东西抱在怀里。

　　她还记得要回答问题，缓了口气，因咳嗽脸上升了不太健康的闷红：“因为在床下面，他们就不会找到我了。”

　　顾影尽力忽略她怀里等身高的动物玩偶，但仍不免多看几眼，兔耳被人为裁剪掉，黑线缝补上猫耳，眼睛和嘴都被线缝住，胸膛破开小口，半掉出一个玻璃瓶。

　　“你床上有……”顾影还是先提醒她。

　　“托克！”女童眼中一亮，半跪着趴在床边。

　　“呱。”

　　黑色蟾蜍蹦跳着，离她脸很近。

　　“原来你躲在这里。”

　　“呱呱。”

　　顾影不说话了，摸了下鼻子，扯过椅子上的软垫，搁在她脚边：“地上太凉，你还生着病。”

　　“谢谢。”莉莉丝的笑容甜美。

　　“托克托克，你快到我这里来……”她将头撇回去，摸到动物玩偶肚中的玻璃瓶，右手掰扭着瓶盖，却扭不开。

　　顾影接收到她求助的视线，默默接过瓶子，左手一转，开了，又默默递还给她。

　　“呱。”黑蟾蜍倒很是听话，晃悠着蹦进瓶中。

　　莉莉丝小心翼翼地将瓶子摆正在床头，忽然扭过身来，并着膝盖，将下巴垫在手背上，眼也不眨地盯着视线与她齐平的顾影。

　　“你刚才说他们不会找到你，他们是谁？ ”被紧盯着有些发怵。

　　“奥利维亚，”她冷不丁说，“你肩膀上趴着一个魔鬼。”

　　“……嗯。”维持镇定还是有些难度，顾影表情微裂，抬手，冷冷地用手扫了扫右肩，“好可怕啊。”

　　“魔鬼。他们是魔鬼。我害怕被他们找到，所以才躲起来。”

　　顾影直望着莉莉丝的眼睛，漆亮的双瞳闪着星点光，在那里她看见了半蹲下的自己。

　　当顾影以为女童已经结束这个话题，正准备牵起她的手，领她坐回床上时，却猛地发现拉不动她。

　　牵起的幼童嫩滑的手千斤重的巨石一般，定定的锁在原位。

　　“嗬——嗬——”

　　粗哑的声音从莉莉丝的喉咙里挤出来，她垂着头，齐肩的发将上半张脸挡在阴影中。

　　她抬起了头，深陷的眼眶里尽是上翻的眼白，唇瓣微张着，清脆的言语从她嘴中蹦出：“克里斯汀是魔鬼，她还在这里！她还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