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迟》落日染染

53、第 53 章

　　很快到了出发那天。我和岱青都很兴奋。岱青说，大哥，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和你一起出行，好激动。
　　沈栖迟有些慈爱地看着高兴得像是小孩一样的岱青，说，是我身体太差了，从前性情也不好，疏于陪伴你。
　　岱青听到大哥这样说，一瞬间向来大大咧咧的他也有些动容，推着沈栖迟的轮椅，说，哥，别这么说，你是最好的大哥，小时候全靠你罩着我，不然怕是要被父亲打死了。现在也靠你教我，不然光是沈氏那些老家伙，要生吞活剥我。
　　岱青这话是真，从小别院就是他的避风港。数不清多少次他闯了祸不敢回大宅，都是赖在别院里。然后沈栖迟去帮他善后。沈栖迟训他也毫不含糊，但每次训完都心软，会给他善后，他缺钱也会直接给他。
　　岱青纨绔，和秦晴订婚后，沈栖迟也和秦晴聊过天，说他弟弟心性纯良，只是顽皮惯了，多担待，但往后有什么出格的事，尽管教训。
　　沈栖迟有时很像是大家长，长兄如父，岱青对他又爱又敬，他脸色一沉，岱青就不敢言语了。
　　两台车，阿福，岱青，还有随行的一位医生都可以换着开。我、沈栖迟、岱青、秦晴一台车，刚好我们四个睡一台，由岱青开车。
　　车里的床，沈栖迟睡的那张不能折叠，另外一张可以叠起来变成沙发。睡觉的时候有隔断，成两个独立包间。
　　车子经过改动，有些地方更照顾沈栖迟的需求，比如有个单人沙发是特意给他定制的，高端舒适，主要是可以调整角度，成半躺的样子，小腿也有承托，安全带是特制的。
　　上车的时候是阿福横抱着他，把他放在位置上。因为阿福在另一台车上，所以路途中大部分时间需要我照顾沈栖迟。阿福和我叮嘱了许多。沈栖迟为了出门方便执意用导尿管，尿袋系在他的小腿上。
　　我为了锻炼他的右手还特意带了个握力球，途中方便他使用。
　　车里有秦晴在，这让我宽心了许多。
　　岱青开车一向很猛，一开始搞得沈栖迟有些不适。秦晴在后排说，喂！沈二少！你这样开车别说你大哥，我都要吐了！开这么快干什么！
　　我也在讨伐他，沈岱青，我求你，我倒的水已经洒了半杯，稳驾慢行你不懂吗！
　　岱青一开始还和我们抬杠，后来沈栖迟发话，说，岱青，慢点开，注意安全。
　　岱青才注意车速慢了下来。
　　阿福给我打电话，说他跟不上二少的车，太快了。
　　我和沈栖迟说，你看你弟弟，后面的车都跟丢了。
　　沈栖迟慢悠悠说，沈岱青，你若以后这般开车，你所有跑车都停在别院停车场，别忘想开出去。
　　秦晴马上告状，大哥，他平时开跑车更跋扈，还经常送各种小明星回家。
　　沈岱青边开车边哀嚎，你们太过分了，我在这辛辛苦苦做司机，你们还要数落我。
　　沈栖迟说，今日才知道你这般爱飙车，幸亏我没让你再花钱买超跑。
　　岱青求他，大哥，求求你了，我真的很喜欢那车。
　　秦晴帮腔，大哥绝对不能应允，他都五辆车了，四辆都是跑车。他又想买好车去把妹。
　　把什么妹啊，天地良心。
　　岱青哀嚎。
　　我们笑成一团。
　　一路上，岱青放着音乐，我和秦晴聊天，沈栖迟一直看着车窗外。
　　秋日的天空好远，远山、田野、村庄相得益彰，有种令人幸福的温暖。
　　我们行程很随意，也是顾及沈栖迟的身体，只要需要停下就停下，并不赶行程。他的身体太虚弱了，一路上秦晴作为医生经常不动声色观察他的状态。我很感激她，朝她眨眨眼表示感谢。
　　沈栖迟深居简出，很少出门，这样悠闲的旅游更是少之又少，看得出他也很高兴。我们停在一个镇子上，阿福和一个佣人去买水和食物，秦晴也去凑热闹。
　　我陪着沈栖迟在车里。我说我想吃冰淇淋，沈栖迟说，去吧，你下车和他们挑选，我自己坐一会不打紧。
　　他知道我是怕他离不了人。我真的不敢走，他身边现在很少离人，倒不是怕他身体不便，而是担心他忽然发病。
　　沈栖迟朝我笑笑说，没事的，你去吧，你这样我心里不好受。我还不至于是个废人，让你十分钟都离不得。
　　我犹豫说，那你自己坐一下下哦，我买完马上来。
　　他捏捏我的脸蛋，点点头。
　　我飞快下车，戴着帽子和口罩，在小超市里挑选了一个冰淇淋。阿福看到我问，大少一个人在车上？
　　我点点头，说，我马上回去。
　　阿福有些责备看着我。
　　我付完钱，马上小跑返回车上。
　　沈栖迟看我气喘吁吁，有些心疼，说，跑这么急做什么。
　　我吃着冰淇淋笑笑，不言语。我说，晚上可能会涮火锅，岱青说他来搞定。
　　沈栖迟苦笑，说，去，下车再买些饼干。
　　我不解，看着他。
　　他说，你指望能吃上沈岱青做的饭？小心饿死。
　　我哈哈笑。我吃完冰淇淋帮他活动腿，免得他一个姿势太久会不舒服。
　　谢谢。
　　沈栖迟说。
　　我瞪他，你要再谢来谢去我要生气的。
　　他说，我说真的。
　　我帮他按摩腿，不理他。我问，要不要在床上躺一下。你会不会坐太久了。
　　他点点头说，躺一下也好。等岱青回来吧，你一个人没办法抱起我。
　　我心里一疼。沈栖迟现在大半身体绵软无力，但他终究是个高大的男人，我一个人确实没办法在车里帮他做转移。
　　岱青回来，我说，岱青过来帮忙，你大哥需要躺一下。
　　岱青闻言马上过来，打横抱起沈栖迟，放在床上。我堆了两个枕头在沈栖迟身后，让他斜倚着。他心脏不好，完全平躺对他来说并不舒服。我系好床上的安全带。
　　沈栖迟打趣说，我这样像是被捆在床上。
　　秦晴说，大哥，还是系上稳妥些。你身体没力气，就怕有急停时你会受伤。
　　沈栖迟不置可否。
　　晚餐时，我们已经行至草原深处。暮色苍茫，草原一片寂静。
　　阿福他们已经在车下生火，准备火锅。岱青在切菜。岱青几乎没下过厨房，菜被他切得大大小小毫无章法。
　　沈栖迟坐在轮椅上，看他那样，忍不住说，岱青，你让开，我来切。
　　岱青闻言惊掉下巴，连忙说，大哥，算了算了，还是我来。
　　沈栖迟说，你那样切，早晚切到手。
　　说着沈栖迟拿过刀，开始切菜。
　　但，沈家大少的刀功也不敢恭维，没比岱青好哪去。他更是从不下厨的主。阿福和佣人看着沈栖迟切菜的样子，都笑出声。
　　我实在看不下去，嫌弃地把沈栖迟从菜板前拉开，说，好了好了，两位大少爷就别添乱了行吗？不然这晚饭真吃不上了。
　　我接过刀，三下五除二切好食材。
　　沈栖迟和岱青两人面面相觑。岱青笑，看，大哥，你也不行吧，小南瓜鄙视我们。
　　那晚大家吃火锅吃得很高兴。佣人说，觉得大少笑容越来越多了。
　　我笑说，是啊，他从前总是面无表情，板着脸，害得我不敢和他说话。
　　沈栖迟淡淡说，我一直都是那样的，只是你自己觉得我是在板着脸而已。
　　岱青说，你们看看，你们看看，今天对比之下，你们要知道我的珍贵。沈家要是没有我，你们早晚得被我大哥闷死。
　　佣人说，还是溪南小姐有办法，她在别院，大少就高兴。
　　沈栖迟牵住我的手，慢慢摩挲，微笑，不言语。我帮他夹了一些清汤的青菜和瘦肉。他从不吃辣，也不喜欢油腻的。
　　吃完阿福他们收拾战场。我推着沈栖迟在乡间小路慢慢走着。
　　累不累？这路不平整。
　　他问。
　　不累，这就是饭后散步。
　　是你散步，我还不是一直坐着。
　　那不一样啊，你要用心感受这田野上的凉风，吹过林梢，吹过麦垛，在弗在你脸上。这种感觉多好。
　　沈栖迟闻言微笑，闭上眼睛，仰起头，感受这田野之风。他的头发被风微微吹起。
　　我心里暗想，老天，这画面，我要沦陷了。他清瘦而棱角分明，即使坐在轮椅上，也没有折损他皎洁如月的气质。
　　沈栖迟闭着眼睛，轻轻说，真好，溪南，此刻让我觉得活着真好。
　　我心里酸涩。
　　他平静说，你不知道，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我只希望自己快些死去。每晚睡去，都觉得没有再次醒来的理由。
　　我俯身抱住他，说，你不许这么说了。
　　沈栖迟笑笑。说，走吧，我们再继续往前走一走。
　　他尝试用手推轮椅，但是因为路有点崎岖所以他用手推不太动。我去帮他推，但好几次他都差点从轮椅上颠簸下来。我担心，因为他身体没力气，无法保持平衡，我问，没事吧？
　　他摇摇头，苦笑，说刚才觉得活着的美好，马上就要让我再感受我活着的无奈。
　　我知道，沈栖迟对自己的身体情况并不是完全接受，他尤其对失去行动能力和基本自控力非常介意。
　　我推着他返回车里。岱青和秦晴在车边打闹。看我们回来，岱青问，大哥，累吗？需要躺着还是坐在沙发。
　　我也有些担心，从准备食材到现在，他坐得时间有些长。
　　沈栖迟说，岱青，帮我躺一下。我有些乏。
　　岱青帮他躺在床上后，秦晴用听诊器简单检查了一下他心脏。说，大少爷，状态还不错。沈栖迟说，那就好。
　　晚上的时候，我们已经抵达草原深处。晚上有些凉，我帮着沈栖迟套了件羊绒衫。他倚在床上，我就用毯子盖着他的腿。
　　因为阿福佣人和我们不同车，所以照顾他的各种琐事都需要由我完成。看得出沈栖迟有些担心我会觉得烦，我帮他盖毯子的时候，他还说，不用了，我不冷的。
　　我问他喝不喝水，他一直回答我，不喝。
　　晚上车停在草原。岱青和秦晴在野外扎了帐篷，因为星空很美，他们临时起意要露营。我觉得很棒，晚上还过去在帐篷里坐了一会儿。
　　回到车里，我问沈栖迟，栖迟，星空很美，你要不是很累，下车看看星星再睡？
　　沈栖迟问，好，如果不是太麻烦你们的话。
　　我说，岱青是你亲弟弟，麻烦他有什么啊。对于我，你就更不用客气啦。
　　我们帮着沈栖迟躺在折叠躺椅上，我用厚毯子把他盖的严严实实。虽是初秋，可这草原的夜晚已经很凉了，只有五度左右。秦晴在旁，说，大少，不能太久，风太凉了。
　　沈栖迟点点头。
　　我并排和他坐着，牵住他的手。
　　这里空气透明，银河清晰可见。在漆黑的草原的夜，星星格外璀璨。
　　我问沈栖迟，是不是好美？
　　他沉醉在这片星空里，说，是，很美。
　　我看着他在黑暗中发亮的眸子，心里一片柔软。此刻的沈栖迟如同一个孩子，望着星空，嘴角上扬。
　　沈栖迟缱绻握着我的手 ，声音很轻，说，溪南，你觉得，人死了会变成什么。
　　我一怔。
　　他轻声如同自言自语，说，如果有天我死了，我倒是愿意成为这暗夜里的一颗星星。到时候你晚上无聊，抬头看看，时不时也能看到我。
　　我心里像是被吹进的寒风，我淡淡问，哪一颗，这么多星星，我要怎么找到你。
　　我觉得我的声音在风中有些飘忽。
　　他牵起我的手，轻吻，而后缓缓说，启明星。傍晚最先出现，天亮最后消失。这样可以陪你久一些。
　　我几欲落泪。
　　晚上我们在车里相拥而睡。
　　隔着车窗能听到草原的风声。沈栖迟已经取下了助听器，黑暗中，他只是把我圈在怀里，仿佛是抱着什么稀世珍宝。我被他的气息包围，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清冽的带着淡淡药香的味道。他的手臂环着我，轻抚我的后背，他低下头，轻吻我额头。
　　因为气温低，我们盖了厚被子。他翻身并不容易，我也抱着他，手放在他感知平面以上。
　　我们都没有说话，就那样安静地、温暖地在静谧的草原之夜睡去了。
　　我深爱这个男人，尽管他没有健康的身体，没有行走的自由。他永远是站在茫茫雪原上的那棵树，清冷，干净，挺拔，即使你只是远远看到他，就会有种慰藉和安心。我恋慕他、敬重他、怜惜他，他有时像是大家长，有时像是兄长，我们在一起之后，他便像是任何一个普通的男友一般，会因为我，去做很多事。
　　早上，阳光透过车窗洒在我们脸上。
　　我醒来，慢慢在他手背画着圈圈。他迷糊睁眼，我笑着和他说早上好。怕他看口型费力，我用手语问。
　　——感觉怎么样？
　　他朝我眨眨眼。
　　我知道他每天早起的时候，是比较难受的。几乎每天都会头晕胸闷。
　　我拿来氧气枕，让他吸氧。
　　果然，他按着胸口，呼吸有些重。看我关切，他挑起唇角，朝我笑了一下。
　　我不能想象如果换做我，每日都要经历这些痛苦，不能行走，听不到声音，我将会是什么感受。
　　阿福过来帮忙，准备好早餐，大家同吃。
　　随行的医生过来和秦晴一起为他做了例行的检查。
　　今天继续朝草原深处进发。
　　岱青说晚上我们会在一个房车营地住下，那里设施优良，风景也好，经理和他有过一面之缘。岱青说，他一直想去这个营地看看，是GAT旗下的，执行董事是个年轻的英国华侨，在圈子里蛮有名气。
　　沈栖迟悠悠说，你也是年轻的执行董事。
　　岱青头大，说，好了好了，大哥，你不要拿我和人家顾寒山比了，我承认我差的远。
　　知耻而后勇。沈栖迟说。
　　岱青忽然玩笑，诶，大哥，我觉得吧，你和他势均力敌，你可以和他一较高下。
　　沈栖迟失笑，说，你昨日方说我的主要工作就是养病，怎么今日就把我推出去让我和别人一较高下了？
　　玩笑玩笑，只要大哥高兴，我去冲锋陷阵就可以了。
　　白天的草原上长风万里，极目远去，秋草连天，羊群漫步。
　　沈栖迟一路都看着窗外的景色。他坐在沙发上，因为怕旅途颠簸他穿着足托会伤到，所以没有穿，也没有穿鞋。我帮他穿了羊毛袜子，因为他的脚下垂的厉害，袜子又有些松，更显得他的脚无力而病态。
　　我看得心疼，帮他按摩。他太瘦了，脚腕更是纤细松垮，我仔细帮他按着脚和小腿。
　　他仿佛识破我的心思，说，别按了溪南，没关系的，再按我也站不起来了。
　　我瞪他，并没有停下动作。
　　岱青开了几小时，有些累。中途换秦晴开车。
　　岱青就坐在他大哥旁边，说，大哥，你看那边，牧民在放牧。
　　一会儿又说，大哥大哥，你看到那只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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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你看那朵云在草原投下一片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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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笑着听岱青像个孩子一样和沈栖迟聊天。怎奈沈家大少一如既往寡言。
　　秦晴忍不住，说，喂沈岱青，你能不能安静一点。
　　岱青回嘴，你好好开车行吗，我和我大哥都在这辆车上，也就是说整个沈氏的安危就系在你身上了。
　　秦晴笑，说，好好好，一定服务好两位掌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