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迟》落日染染

47、番外《栖迟共此生》

　　我母亲有先天性心脏病，因为深爱父亲，冒险分娩。最终没有得到上天垂怜，我一出生，就失去了她。我自小因为身体的缘故，父亲便非常在意我的健康，但即使聘请了最好的家庭医生，我的心脏问题依旧让他不安。后来父亲续弦，娶了岱青的母亲，岱青出生后，他明显有了喜色，毕竟，一个健康的继承人对沈家很重要，我理解。
　　我去别院居住，因为身体原因，喜欢清净，所以向来是半隐居的状态。岱青从小就喜欢在别院玩耍，给孤清的别院增添了许多笑声，也给我不是在学校就是在医院的枯燥生活增添了许多色彩。我喜欢岱青，我羡慕他，他健康、热情、活泼，仿佛是我无力实现的另一种人生，我常常想，如果我如同岱青一般健康，那生活会是怎样。
　　后来，在二十岁的一天，我失去了听力。我原本就安静的世界变得一片死寂。失聪的事实让我无法继续大学的校园学习，从那时，我彻底深居别院，极少走出那个院子。我花了很长时间适应失聪的生活，适应助听器带来的不适。秦医生说，我的情况，只能活到三十岁，让我尽我所能去热爱生活。可是，我又该怎样去热爱，我时常发病，被救护车送进医院是家常便饭，我听不到，听不到风划过林稍，听不到清晨的鸟鸣，我放弃了自己热爱的小提琴，一个聋子，拉琴不是一种讽刺吗？
　　后来，我身体越来越差，心脏绞痛，胸闷难忍，都成了日常。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我开始画画。我平日时常要帮助父亲处理沈氏的一些事务，但从来不愿出面，我不愿让别人看到我的样子，孱弱、苍白、病态。
　　寒往暑来，别院落花也落雪，我离三十岁越来越近，我甚至期盼着我的三十岁，希望快些到来，让我结束这充满痛苦的、孤独的一生。可是，她来到了别院。
　　我最初反感父亲让生人住在别院，后来想来，真是知子莫若父，他许是早就知道我颓然痛苦，所以刻意让溪南在我身边生活。
　　她那时是小小少女的样子，清丽可爱，穿着碎花棉布裙子，小提琴拉得很好。她刚来别院，看我的眼神怯生生的，脚步很轻，几乎从来不和我又眼神接触。几次我在院中修剪花草，她都绕着我走。那个晚上我原本有些不适，并未在意，就在书房继续工作，不料竟忽然发病，我倒在地上，心脏绞痛。溪南看到，惊慌跑过来，抱着我，哭成泪人，在我指导下喂我吃了救急的药，她整个人吓得发抖，却不停轻抚我胸口，哭着安慰我，不痛了，不痛了，很快就会不痛了……
　　那一刻，我看着她挂着泪珠的脸庞，心脏的痛仿佛因为她落泪而更痛。是的，我爱上她了。她不知道，我也希望她永远不知道。我无法像岱青一般和她一起在夏日艳阳下奔跑，无法带着她去各种地方游玩，甚至，我都无法堂堂正正说出自己心意。我有什么可给她的？我拿什么和岱青竞争？我只希望做她背后隐形的手，托着她，让她不受欺辱，不经困苦。
　　老天知道，我听到热情的岱青想她表白时，我心中有多么苦涩。她哭着说她爱我的时候，内心的欣喜几乎让我觉得老天是否是因欠我太多而这般丰厚地补偿我。我鼓起勇气想要表达时，她的父亲惊醒了我，是的，那时的我已经28岁了。我的身体更差了，我怎么可以不顾自己将死的事实，自私留住她。我说了这一生我也无法原谅的话，我伤了她，令她负气远走。
　　四年。
　　我做了两次大手术，有次几乎就要死了。我有些恨为什么要将我救回，让我继续忍受无尽的痛苦。
　　四年间，支撑我的事就是找她，我暗中用尽各种渠道收集她的行踪。可是，我怎么都找不到，只有后来，我知道她没有从事音乐相关的工作而跑龙套讨生活，我心疼至极，她那样爱小提琴……是我让她负气远离，然后困窘生活。我让阿福高价买走了她拍广告、跑龙套的各种母带。
　　在别院里，我已经无法戴助听器了，只能在失聪的寂静里独自看着她的影像，静待死亡到来。
　　我无法正常行走了。走路愈加失去平衡，摇晃的身形看上去很蠢吧。
　　一颗残破的心脏。一双失去功能的耳朵。逐渐失去控制的肢体。这就是我的全部，纵然春花秋月，世间诸多美好，但我什么都不留恋了，三十岁过了，我还活着，我不知道自己会在哪一天离去，只希望离开前能有机会见到一面，哪怕是在角落看她一眼亦好。
　　可是，竟然，岱青遇到她。他发了信息给我，说，大哥，我遇到了小南瓜。
　　我欣喜万分，我回复他。
　　——无论怎样，一定带她回来。无论多晚，我在别院等你们。
　　既然我还活着。我想见她，看看她是什么样子。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