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敦煌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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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推荐BGM：《画外》河图&汐音社敦煌定若远
对于热恋中的人而言，没有什么比不能见面更加残酷了。记忆钥匙开机后，我整日跟在剧组，徐尉导演的要求很高，为了拍壮阔的实景不惜带着演员天南海北地取景。而剧组的保密性更好，跟着场务们同组一个多月，每天一到片场，我环视一周，而后“指点江山”，隐藏在绿布后的代拍都无处躲藏。
所以整部电影拍下来，我只在过生日的那天和霍廉短暂相聚过。他忙着星海的遗迹考察，风尘仆仆地飞过来给我送了蛋糕和礼物，而后又连忙飞回去。他走后我一个人破天荒地失了眠，心里涌动着酸涩与不舍的情绪。担心会影响第二天拍戏的状态，我打开手机准备放首舒缓的纯音乐助眠，却看到了沐川发来的简信。
这位编剧兼大作家可是大忙人，为了躲编辑催稿常常来无影去无踪，今天半夜却给我发了简信，我连忙点进去看。
“不要再用宋清时的香。”大作家说话言简意赅。
我缓缓打出一个问号，心想当初家人为我遍访名医无果，宋先生的香才让我治好了顽疾，此时沐川劝我停了香，又是为什么？
对方很久不再答复，我便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起身卸下项链去浴室冲了个澡。出来后困意袭来，我打着哈欠设置明天的闹钟，就不再想这件事。
然而杀青前一天，我却看到沐川给我回了消息，一看时间，十分钟前，半夜十一点二十三分。
“你不信我的话，可以问问你男朋友。”
我困意乍醒，举着手机思索良久。
霍廉什么时候认识的沐川？
宋先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夜已深，虽然知道霍廉有深夜工作的习惯，可是我还是不忍心打搅他，反正第二天杀青后就要回星海了，到时候问也不迟。我摁灭手机，很快沉睡过去。
深海之畔，谢安桐挂断了谭靖的电话，飞鸟扇动羽翼，往事如流沙一般消磨殆尽。记忆钥匙的故事从此结束，我还是久久地沉浸在谢安桐的情绪里，那悲伤仿佛是投入深潭的巨石，搅动起滔天的哀戚。
悲剧，就是把一切美好的事物撕裂给人看，前人诚不欺我。
回到星海后，我似乎发了烧，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浑身难受，一不小心滚到床下都没有力气起来。幸亏霍廉来得及时，把我从地板上抱回被窝里，不然我这一个月的休假都得在医院里过了。
梦外我病得昏昏沉沉，梦里也是如起了雾一般白茫茫看不清前路，我奋力向前走，只能恍惚看到一角月白的衣袂，伴着乐器的清响，仿佛是笛声。
烧退已经是三天后了，我被饭香饿醒，迷迷糊糊从被窝里出来洗漱，却发现手腕上多了一圈红绳，串起一块很古朴又精致的玉，正好是上弦月的形状。
不用猜也能想到是谁干的，我扬起手腕故弄玄虚地走进厨房，“霍廉，你送我这个是什么意思啊？”
霍廉扬了扬眉，腕间红绳醒目，语气散淡：“自己想。”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几个爽口的小菜，配上养胃的小米粥，霍廉还要再添一盘凉拌黄瓜，我连忙放下筷子制止他：“吃不完了吃不完了！”
“拍了几个月的戏，你不知道自己瘦了多少吗？”霍廉捏捏我的脸：“你小时候脸可比树上的桃儿都圆。”
“……”我默默扒饭，不再理会他。
吃过早饭，阳光照在房间里，灿烂又温暖。霍廉提议带我去外地旅游几天，放松一下心情。正好大学暑假很长，他并没有太多的事，可以陪我一起去，我欣然应允。
我虽然闲下来，但同哥却依然在勤奋工作，他最近正在帮我联系下个月的试镜，不出意外的话也包括《洛阳旧事》。这个剧本兼具历史的厚重感与引人注目的奇幻元素，我看后很感兴趣，便也想深入了解一些唐朝风俗。霍廉听后略一沉吟，提议可以带我去敦煌看看唐朝修补的佛窟与岩彩壁画，我还不知道他的私心，并没有看到他笑容里的别样情绪。
假期不等人，我们说走就走。在飞机上，我给霍廉看了沐川的简信，他一贯温和的眉峰此时紧蹙起来，让我遽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后来我才知道，敦煌是他父亲的埋骨地，也是他最讳莫如深的心事。
而宋清时，则极有可能与他父亲的死脱不了干系。
我忽然万分后悔直到现在才向他提起这件事。
霍廉告诉我，他父亲意外坠崖那天、星海市“面具”失窃当晚，还有我和他约会被人跟踪的那次，宋清时都在场。只不过宋清时隐在暗处，我从来都不知道而已。
我仔细思索，回忆起了霍廉提到的那些日子。在宋清时小院内闻到的一缕幽淡的木槿花香将这些回忆串联起来，我惊恐地发现，
那独属于他身份标识的木槿香，几乎始终贯穿于这些危难时刻。
我不寒而栗。
如果说，宋清时于霍廉的联系始于对面具的疯狂搜求，那我呢？宋清时刻意伪善地接近我，为了什么呢？
一下飞机，我和霍廉定了酒店商议对策。霍廉直言沐川是友非敌，宋清时不怀好意，我无比紧张，习惯性地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玉蝴蝶项链，垂眸沉思。
霍廉看了项链却一怔：“你的项链倒像是个文物，能让我看看吗？”
我利落地取下项链递给他：“帮到你的话，送给你都行。”
他端详许久，问道：“我记得你原先并没有戴过这根项链，能告诉我是哪里来的吗？”
我如实奉告：“是林素给的。初三那年我生病休学，来到临安乡下休养，林素前辈拍戏时借宿我家，送我这个玉蝴蝶保佑平安。”
“怪不得你那么喜欢林素。”
我喟叹一声：“可惜她人再好，也已经失踪很多年了。当初我选择走上演员这条路，和林素前辈的鼓励不无关系。”
“等等。”霍廉在灯光下凝视着玉蝴蝶，忽然抬头望向我：“林素于十年前失踪，官方通报她是于山野之中迷路失联，可是曾经有传闻，说她……是死于影协的迫害。”
心中那个幽微又可怕的念头被无限放大，我几乎惊叫出声：“影协、宋清时、跟踪我的人、还有害林素和你父亲的人，他们是一伙的！”
霍廉苦笑：“虽然我也是这样猜测，可惜没有确切的证据。”
“只要是他们做的，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我坚定道：“心怀邪念、坏事做尽，还想要逍遥法外，和做白日梦有什么区别？”
霍廉沉思许久，忽然开口：“你知道面具的来历吗？”
我被问得一愣，如实摇头。
霍廉说，早在汉代张骞凿通西域，中国同西方的文明便因贸易而开始交流互通。只不过我们普通人只关注到丝绸之路上中国丝织品、茶叶陶瓷等手工制品和西方特有农产品的交流，殊不知除经济领域外，文化也在交流互鉴中走向多元。
作为古代中西方文化交融的典范，敦煌是一座未被发掘的宝库。千年营造在战火的洗礼中饱受摧残，在列强的掠夺中流离失散，幸有像常书鸿、樊锦诗那样淡泊名利又饱怀责任感的前辈一生守护，文明的余音才能不在风刀霜剑中被消磨殆尽。而霍廉的父亲便是怀着这样澄澈的赤子之心，毅然投身敦煌文物的发掘保护之中。在他负责的遗迹中，出土的明显带有西方文化色彩的“面具”，则是古代中西方文化交流的光辉印证。
而霍廉仔细研究过面具，发现它可能只是一套饰品中的一部分，因为面具的边缘明显有用于串联项链的孔洞。而敦煌遗迹已基本发掘完毕，并没有与面具配套的项链出土，这个谜团一直困扰了他多年，今日才得解。
“你的意思是，林素的玉蝴蝶项链其实和面具是同一套的文物？”我脊背发凉，感到世界正在被颠覆。
“宋清时那些人当初盯上林素，为的就是这玉蝴蝶。”霍廉目光如炬，眉眼冷肃：“你被人跟踪，三番两次陷入险境，恐怕和这块玉脱不了联系。”
“那我们该怎么做？”我颤抖着发问，霍廉揽过我的肩，抱住我柔声抚慰：“别怕，我在的。”
“我在明，敌在暗，我们按兵不动，不要打草惊蛇。”霍廉轻拍我的后背，“这玉蝴蝶你留着还是太危险，你如果放心的话，我替你先拿着。万一那些人来缠我，我至少还能对付他们，可是换做你的话，我真的担心他们伤到你。”
他的话语和怀抱，总是能让我感到心安。
来到敦煌后，我们疏避人群，只是考察探究唐代的壁画，倒也相安无事。
在看完具有敦煌特色的九色鹿、反弹琵琶的飞天神女壁画后，霍廉带我去看了唐代敦煌贵族女性的代表画作：都督夫人礼佛图。画面中的仕女眉目平和，衣衫鲜亮，绿鬓如云，一股盛世气象扑面而来，我不禁默默感慨那个风流的盛唐。
我微微转首去看霍廉，发现他神情专注，仿佛也神游在那个诗人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的时代。身处娱乐圈，有人沦为工具收割流量变成行尸走肉，有人贪心不足偷税漏税最后声名狼藉，有人拜金逐利枉顾法律最终锒铛入狱……这些人，都是在飞速发展的时代浪潮里喧嚣一时的尘埃，却自负地将自己比作星辰，殊不知接一己之私带偏了演艺圈风气，连同极端追星的年轻人都忘却了责任与边界。他们一边感慨钱不好挣粉丝不好糊弄，一边却窃喜于快钱的唾手可得。文化荒漠、大夜弥天，在这样轻浮逐利的风气里，能坚守梦想静心研究的人，我由衷地佩服。
当然，我也选择成为他那样的人。我们皆在无声处，他向万亩桃林、万千遗迹俯首躬身，我在霓虹灯外、片场之间追逐梦想，不论外界的毁誉评论，我们都不会忘记自己的本心。
双向奔赴。我忽然想到这个词，不禁感动起来。
我向前走去，却发现满室画壁间单独开辟出一面墙来题诗。我不太认得繁体，仔细辨认了许久，才认出一行字来，于是轻念出声：“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我还没来得及问霍廉这话的意思，他已然匆忙走来，神情紧张：“我似乎并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说这话干什么？”
……这个傻子想到哪里去了？
我笑出声来，给他指了指墙上的字。他长舒一口气，向我解释：“这是古代最早的和离书，唐代受游牧文明影响，社会风气开放，男子与女子如果不想继续婚姻关系，就可以提出和离，嫁娶自由。”
“我可不是故意的，”我摆摆手，“谁让这和离书就在我眼前呢？”
霍廉的目光落在墙上，在满壁古人诗中找出一首词，眉目舒展：“你要念也该念这首，‘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
文化人就是文化人，我不得不又请教他。他向我解释说，敦煌壁画生动记录了那个时代的贵族交流，也对当时的社会风俗有着细致的刻画。不论是我看到的和离书，还是他念的那首《菩萨蛮》，都是唐代百姓生活的写照。而他的那首词是敦煌曲子乐的代表，兼有六朝民歌的淳朴与独属盛唐的开放，这一曲种最终也成为“词”这种文学体裁的发端，经温庭筠、韦庄等花间词派文人发扬光大，最终才造就了宋词的繁荣。
他向我娓娓讲起这些历史常识时，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亮。我知道，他对历史与考古的热爱，矢志不渝。
然而这样安静悠闲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看完壁画后，我留在酒店整理资料、翻看剧本，而霍廉说要出门给我带些特产回去。他常年天南海北地飞去考察，对各地的风土人情有所了解，我便一门心思扑在了剧本上。可是回来后，霍廉的身上却挂了彩，一双秀逸的眼眸下伤口清晰可见，并且仍在流着血。我连忙向前台要了消毒的工具，替他轻轻擦拭着，“那些人找过来了？”我问。
霍廉任我上药，眼眸低垂，轻轻发出一声“嗯”算是答复。
“这样下去不行。”包扎完伤口后，我打开手机给霍廉看高伊同的消息：“同哥说，蓝驰有意向请我做代言人，邀请我这周末去海花岛参加晚宴。可是这个蓝驰，分属于影协名下。”
霍廉摇头：“不能以身犯险，你的安全更重要，还是推了吧。”
我不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与其一味躲避，不如直面敌人。林素当初是怎样的退避三舍，最终还不是不明不白地消失了？霍廉，我不想做第二个林素。”
也不像看到你再为我受伤。
我不是温室里娇弱的玫瑰，一旦危难袭来，我能化身成荆棘与烈焰，孤注一掷且一往无前。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敦煌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