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过往（五） ...
-
“在你看来也许是有些奇怪，”涂山以一种安抚的语气对他说，“不过灵魂和身体是不一样的。你只需要知道你是在我为你打造的梦里就可以了。”
那你又何必多说那一句呢。斯内普木然地想，还是忍不住环视四周，萦绕周身的白雾在他眼里变成了某种有生命的物质，这让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挤满了鸡皮疙瘩，四肢僵硬。当斯内普意识到自己一呼一吸间白雾其实也像空气一样进出自己的鼻腔时，他默了一下，决心让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其他方向。
“那么看来你的确没有多少装修经费。”他干巴巴地（试图）开了个玩笑，作为对方前一句的回答。
“是没有多少。”对方以一种惆怅的语气回应了他，“在无法得到帮助的情况下，我足足花了八年才一点一点搭起最基础的梦境，有了和你交流的机会。”
“Wait a second……你说八年？！”斯内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我今年才满八岁！”
“是啊，我没有告诉你吗？从你诞生之初，我就伴你左右，与你共生。”涂山的声音里带了恍然大悟的浮夸，“啊，我好像是忘了。西弗勒斯，你知道的，我记性不好，见谅……”
“【共生】。”斯内普重复这两个音节，还不能很好控制的表情肉眼可见的难看。
他和【涂山】的交流一直处于一种很特别的状态。他并不能听懂对方的语言，但可以直接领会对方的意思。而【共生】，短短两个音节，他理解到的意思却比共同生活复杂得多。
【共生】——意思是他们的生命缠绕在一起，彼此融合，无法分离，共享死亡。
他和这么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生物……【共生】？
无法分离？
有一方死去，另一方也无法独活？
这是什么强盗契约！
斯内普心情糟糕透了。虽然他同意和对方做朋友，但他并不觉得在自己能力不足的情况下和一个身份不明的危险人物一直绑定在一起是什么好事。
当然，对方说的并不一定就是真的。如果是假的，至少说明对方暂时想达到“真的”的效果，也就是和平相处，或者关系更加亲近。即使是真的……至少对方也没有理由伤害他了。
这么一想，斯内普心里稍微好受了些。
不知是不是看到斯内普变化的神色，白雾里传来了低低的笑声。
“你真是个心思很多的幼崽，这可不太常见……不过至少你还有幼崽的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把情绪摆在脸上——和我共生让你感到不适吗，西弗勒斯？哪怕它暂时不能带给你实际危害？”
斯内普张了张口但一时没想好怎么回答。【涂山】带着笑意的语气却有些微妙，带着难以捉摸的缥缈感，让他无法判断对方是在调侃还是感到不悦。
不过至少他从这一刻起坚定自己要学习表情管理。
如此简单地被人看穿（甚至对方应该没有使用类似摄神取念的能力），让他难以自制地感到恼怒。
那是一种任人宰割却无可奈何的愤怒。
或者说，那是对自己弱小的憎恶。
在托比亚醉酒后施展暴力的时候，在大小孩子们叫嚷着“小怪物”追赶他、欺凌他时，在饿得头晕眼花走上街、看到其他人对他怜悯又厌恶的眼神时……这种憎恶，这种愤怒一直、时时刻刻存在着。现在也不例外。
但同样的，弱小让他的愤怒毫无意义，只能换来更多的嘲笑、伤害和他不需要的同情。
就像现在——他相信最好的做法是忍下自己不合时宜的情绪，用沉默让对方自顾自说下去。【涂山】可能是沉默了太久了，他迫切地想要说很多，很多话，可能也并不需要回答，不是吗？
果然斯内普的沉默只是让他笑了两声，那笑声中有着似乎很真诚的愉悦。
“没有关系，我也不可能责怪你，西弗勒斯……并非所有人都喜欢和别人牵扯过深，不是吗？更何况虽然事实上我与你相处了八年，但对你来说我只是个有几面之缘的梦中来客，感到不适才是人之常情。”
“不过对于这个现况，恐怕你也只能学着接受了，不是么？”
斯内普“嗯”了一声。
“说回来，这个梦境的确是过于贫瘠了。”涂山若无其事地转回了话题，“我现在的力量还不够。等你长大一些，灵魂强度提高一些，我就可以在梦里玩点花样给你看了。”
“比如说？”
“这得看你想要什么。”白雾灵活地翻滚着，隐约组成一个秋千的模样，“玩具或者游乐设施？”
变成一大盘虚幻的烤鸡：“美食？顺便一提，只有我吃过而且记得味道的才可以……”
一个巨大的雾气书架：“知识？当然，也只有我那时候想的起来的……”
斯内普眼睛一亮。
“哈！你喜欢这个。”涂山笑了起来，白雾继续涌动，变化成了一个高大的模糊人形，低头俯视着瘦弱的男孩，“我想你会更喜欢这个……战斗训练。掌握力量并控制和释放它们的感觉，战斗和打败对手的感觉……令人血脉卉张不是吗？”
男孩空荡衣袖下的双拳不自觉拧紧了，眼睛里充满了难以遏制的渴望，这使他那双乌沉沉似乎阴郁的黑眸骤然明亮起来。
斯内普忽然意识到，如果这些都是真的，这个与他【共生】的梦中幽灵，对他来说会是一座巨大的尚待发掘的宝藏。
战斗经验和这位似乎是异乡人的知识，对他来说的吸引力只是稍稍次于艾琳的魔药笔记。都应该是能让他增强实力的良好助力。
“不过，不急于一时。”白雾所化的人形散去，涂山的声音听上去很温和，“毕竟你现在才八岁，而我甚至没有具体的形体不是吗？依我看，在我们真正有那个能力之前，最应该做的事是好好交流下感情。每晚聊聊天？你可以把我当树洞，毕竟有些事你不会对那位叫莉莉的女孩说（再次为我之前翻看你记忆道歉），对吧？她也是个值得交往的女孩。”
听到莉莉名字的一瞬间斯内普就紧绷了起来，然而也不知道戒备的眼神最终该落到哪儿，张了张口：“你不要……”
不要什么？不要对她下手？不要靠近她？
可是对方明明表达了善意，至少他们在表面上达到了和平。
涂山似乎并没有注意斯内普那一刻的纠结，而是兴致勃勃地自顾自换了个话题。
“哦对了，我想我不能耽搁你太多睡眠时间，再聊一会儿，我就送你去睡觉，好么？在那之前，我们可以玩一个‘你问我答’的游戏……好吧，其实就是你随便问你想问的，我想我可能有些东西忘记说——当然说不定你的问题也有助于我恢复记忆，这样也不错，不是吗？”
这算哪门子的游戏。斯内普想，不太确定这是否依旧是对方获取他信任的一种手段。
“来吧，西弗勒斯，你有什么想问的吗？”涂山的语调很轻快，“我对你来说还有什么不解之谜？”
“那还……挺多的。”斯内普思索着慢吞吞地答，倒是很顺畅地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你说的是什么语言？”
涂山沉吟了一小会儿：“嗯……我想，应该是人类一个国家的语言。‘神州’，这个词突然从我记忆里跳出来，我想应该就是这里了。”
斯内普回忆了一下，没听说有什么国家叫【神州】的。然后他突然反应过来，人家异国对国家的自称当然不会是他在英语里听过的。
他有些尴尬地干咳了一声。
“那么，为什么我听不懂你的语言，却能理解你的意思？”
“这应该是我的一种能力。”涂山说完这句废话顿了一下，补充，“我对它并没有什么记忆，只隐约有印象这种能力在我曾经待的环境里并不罕见。”
“哦。”斯内普想了想。本来他想问的是对方是不是巫师，但在对方一些用语下，他最终选择问：“——你是不是人类？”
“恐怕不是。”涂山这次回答得很快，“不过我并记不得自己具体是什么种族。”
斯内普于是又回想了一下自己所知道的能够说人类语言的魔法生物，觉得关于梦的能力，其中没有一个对得上号的。
也可能异国的魔法生物和英国不大一样吧。
斯内普的脑子有点乱，他随口问了一个：“你们是群居还是……抱歉。你的种族是和族人一起生活，还是独来独往？”
这个问题涂山似乎很仔细地想了一会儿，最后慢慢地说：“我……不太清楚。但能我似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独行。”
自己是独行，却又那么不确定……所以，族群是群居，但他是孤立的吗？
斯内普大胆地猜测。
“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吧，西弗勒斯。”涂山提醒他说，“我们时间还有很长，你一次问完了以后就没得问了。”
最后一个问题，斯内普没想好问什么。他思索了一会儿，嘴里咀嚼着那个音节古怪的名字。
【涂山】，【涂山】……
还是觉得怪异。
这是完整的姓名吗？两个单音节？
那就随便问问这个好了。斯内普做了决定。
“我叫西弗勒斯·斯内普，前者是名后者是姓，你知道的。那你告诉我你叫【涂山】，那你是姓【山】名【涂】吗，还是怎么样？我们的命名规则可能不太一样，【涂山】，这就是你完整的姓名了吗？”
斯内普话音刚落的那一瞬间，整片白雾似乎都静止了一瞬。
他悚然一惊。自己这是问到什么关键点了？！
“涂山……”白雾中传来涂山的喃喃低语，“姓名……”
本来温和流动如湖水波光粼粼的白雾，在那一瞬的凝滞后，刹那波涛汹涌如风暴下的海面巨浪滔天！斯内普的眼前雪白雾气翻飞，什么都看不清了。这一刻他差点忘了这是梦而以为自己身处台风之中，听到自己的心脏拼命地撞击胸腔，以可怕的速度。
尽管这只是一个梦，某些感受却如此真实——惊慌、恐惧，精神上的刺激。
“姓名……涂山……”似从四面八方而来的低沉絮语并没有因狂乱的白雾改变频率，反而因为配上了这灾难般激烈却又天堂般洁净的画面而显得更为神圣诡秘。目之所及皆是发疯的雾气，斯内普只好努力在原地缩成一团，在气流中被吹得飘来荡去，努力尝试着主动退出这不受控了似的梦境。
“涂山……”
“涂山……”
……
低语不知是何时停了的。
白雾慢慢回归平静，轻柔地再次将斯内普托浮其间，洁白地温和地缭绕在视野。
男孩平复着激烈的心跳，松了口气缓缓抬头，正欲环看四周，却与那隐约在朦胧雾气之后，一双猩红的，巨大的眼眸对视了。
斯内普整个人以跌坐在地上的姿势僵住了，仿佛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那毫无疑问是一双兽眸，带着兽类的嗜血与野性，从雾气后绽放冰冷的幽光。浸血般的眼珠，每一颗都比他的人头更大，让人情不自禁想象它的獠牙闪烁的寒光。
“我想起来了……”
低沉的声音，仿佛巨兽喉咙里挤出的声响，带着难言的冰冷浩大。
“涂山，只是我的姓氏……”
再冷静早熟也还是没见过世面的八岁小孩，斯内普吓得根本没有心思听他说什么，但那声音却仿佛生生往他脑子里钻一样，让他一字一句他听得清楚明白，诡异极了。
遮掩这巨兽真面目的白雾就在斯内普的心惊胆战间慢慢散开，好像舞台上的幕布一般不疾不徐。男孩仍然是跌坐在地上的姿势，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位置。
他正坐在对方圆圆的鼻尖上，和对方的红眼睛近距离对视。
眼珠转了一下对准他，因为距离太近看上去像斗鸡眼。
然后——
巨兽的鼻子情不自禁抽动了两下。
“——阿秋！”
斯内普怔愣之下直接被震得仰倒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过往（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