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啸卿》落日染染

15、第 15 章

　　云啸卿清楚，那日，绝非只有楚天在门外。他们四周应该有各派的，心思各异。一个武功尚浅的少女，带着一把象征掌门的传世宝剑，单是惦记那把剑的人，怕就不是少数了。
　　一路上因为他在依雪身旁，所以没有人敢轻易动手。他佯装自己身体残废，需要依雪寸步不离的照顾，事实上他以这样的方式保护她。起码，他在，那些人奈何不了。
　　至于他自己，他对那神医也没有抱多大指望，他早就习惯了几乎要凝固血液的寒冷和举手抬足内力牵动的剧痛。此去玄山，他只是为了想让那女孩高兴。仅此而已。
　　云啸卿从未被这样对待过，女孩为了他，用自己的鲜血缓解他冰蛊的痛苦，宁可彻夜无眠也要守着他，为了不让他使用内力，她接受他手脚俱废目不能视。他总有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可是女孩并不在乎这些，他不懂如何表达，只能依着她，她做什么说什么都由着她。只要，她高兴。
　　那日，路过湖边，停下来休整。湖光山色，幽静宜人。
　　云啸卿放松倚在依雪身上。依雪起了好奇心，说：“阿尧，人人都怕你，可是你平日连一件兵器都没有。你看有人用剑，有人用刀，你怎么什么都没有？”
　　长袍广袖的男人空茫的眼睛里荡起笑意，说：“因为我不需要武器。”
　　依雪当下未明白。
　　只见云啸卿抬手以她反应不及的速度，两只夹住一片飘落的树叶，反手掷出，那叶子竟然如同飞镖一般带了凌厉的杀气！
　　“呃啊！”
　　草丛里一声惨叫！
　　依雪近前一看，竟是一名孤城派弟子！那树叶生生割断了他的喉管，鲜血汨汨。
　　依雪正要回身责问云啸卿为何又随意杀人，可就在那时草丛中埋伏四起！
　　她果决拔剑，护着云啸卿。
　　“阿尧！你莫要使用内力同他们打斗，我来！”
　　依雪用青贤剑法，虽不是出神入化，但毕竟家学深厚，招招利落。
　　云啸卿看着这些人，心里大约了然。他几乎可以在短时间内杀光他们，可是他不想给依雪树敌。他看得出，依雪念及都是正派同门，出剑有所克制，可对方竟是招招都是杀招。
　　云啸卿缓缓站起，手轻轻放在依雪出剑的手上，仿佛叫她放下所有担心。
　　他解下披肩，给依雪围上。声音温柔:“用它挡一下，等下我怕会不小心打湿你。”
　　对方已经有人大喝：“云啸卿！你搞什么花样！不要忘了你已经是个废人了！”
　　冷云谷主邪魅一笑。
　　“一路上我都在犹豫要不要教训你们。我云啸卿最不喜恼人的人。是你们找死。”
　　说着他竟飞身而起，在湖面上张开双臂，他如同能召唤湖水一般！湖水随着他的手起来，围绕着他！他的头发翻飞，面庞美丽如同仙人。可是他分明散发着魔的气息。
　　依雪从未见过这般瑰丽诡异的景象，惊诧到动弹不得。
　　所有人握着兵器，仿佛要和着绝美的魔头决一死战，可是眼前奇异的景象让他们从心底里恐惧！
　　随着云啸卿的动作，水珠化作许多匕首！直击那些人！
　　仅仅是顷刻之间，众人倒地重伤！
　　“我不杀你们。你们回去转告你们的主使。我云啸卿在，他们的愿望怕是要落空了。”
　　冷云谷主的声音不带一丝情绪。有的只是一种介于暴虐和阴柔之间的声音，带着轻蔑和玩味。
　　话毕，他屈身环抱依雪，运了心目，看到她的头发已经沾湿，不住埋怨自己：
　　“依雪，你瞧瞧我。我还是弄湿你了，你莫要生气好吗？”
　　依雪抬眼看着眼前人，琥珀般的眼睛天光云影，纯净得只有她的影子。他那样恳切，如同一个时候做错事的孩子。
　　可就在刚才！他分明周身散发着诡异的气质，让人感到害怕。
　　末了，依雪问：
　　“阿尧，疼吗？”
　　云啸卿瞬间神情放松下来，柔声回答说：
　　“疼。”
　　此去玄山，封赫作为影卫。原本谷主说不需要，不召唤他的时候希望他不用出现。他明白谷主的意思，也知道他中意那少女。封赫拳拳心意，只有羯苍知道。
　　封赫羯苍以伴他多年，在这纷争的江湖中，冷云谷一众人在他麾下聚集，修习邪术，云啸卿性情暴虐，但对冷云谷众人算是不错。这些人也忠心在谷里。
　　封赫和羯苍知道路途有人埋伏。谷主出行必是如此，更何况还带着青贤剑传人。他们没有现身，是因为那些人以谷主的能力，几乎如同蝼蚁。
　　玄山将至，依雪很高兴。
　　“阿尧，这次去医病，你要听从大夫的话，不要任性。”
　　“好。”
　　“再痛也要坚持。”
　　“好。”
　　“汤药再苦也要喝。”
　　“好。”
　　依雪当时将这冰蛊之毒的医治，当做了寻常医病的程序。万不曾想到的是，那般痛苦无助的过程，只因为他答应了她再痛也要治，他竟生生忍受了。
　　云啸卿忘记自己身上有多少毒，他自幼修习各类邪术，众多毒物汇在一起，他也习惯了。唯有这冰蛊，这是他不愿回忆的耻辱，每一次的冰蛊噬心，都提醒这他曾经多么愚蠢。
　　这冰蛊他可以不治。只是需要时常饮血罢了，虽然他讨厌血腥味，但杀人取血于他来说，寻常不过。但，如今不可，依雪不愿他杀人，依雪反感他开杀戒，他只能听从她的意愿，治好冰蛊。
　　但这冰蛊之仇，和往昔旧账，仍旧是要和那人清算的。
　　玄山隐于一片迷雾当中。
　　鹤仙老人在山路上设了结界，所有求医者都要自山下而上，不得用武功秘术，在结界当中所有人的武功内力均无法施展。
　　云啸卿怒。
　　“这是什么劳什子，敢在我面前设结界？！”
　　说着抬手就要强行破了结界。
　　依雪按住他：“阿尧，别闹，我们本就有求于人，态度虔诚是最要紧的。你先行得罪人家，我还如何开口？你莫要强撑，我背你上山。”
　　大雾弥散。
　　云啸卿被依雪拉着进了山。
　　进入结界，他一下子无法运用心目，手脚无力瘫倒在路上。连召唤左右权使和狼群的能力都失去了。
　　“依雪，先前不破这结界，如今我们进去之后我内力被压制了，现在手脚已废，双目失明，这便是我真正的样子了。”
　　云啸卿无奈，同时他心里不是没有慌乱的，这是第一次，他一点内力都无法使用，彻底如同一个废人。
　　依雪俯身说：“阿尧，你别怕，我在，我背你，我们去把病医好。医好了，你就再也不痛了。”
　　她脱下自己的外衫，撕成布条。背起云啸卿，用布条绑在她的背上，怕他全身无力会掉下去。
　　依雪虽常年习武，背起云啸卿不难。只是这玄山陡峭，她背着一个大男人，着实吃力得紧。
　　“依雪，路是不是不好走？”
　　云啸卿伏在依雪背上，他双目失明，什么都看不见，只感受到上下起伏和女孩越来越粗重的呼吸。
　　依雪竭力攀爬陡峭的石阶，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没事的……阿尧……台阶而已。”
　　事实上，哪里是台阶，路上的石阶堪称乱石嶙峋，山崖一侧是万丈深渊。
　　云啸卿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废人。他的手臂从依雪肩上滑落，自己都费了很大力气勉强再次抬上去。
　　“依雪，我看不见，没办法护你。如有危险，你万不要逞强，保护自己。”
　　依雪气喘吁吁。
　　“不会的……阿尧，我死都不会丢下你……你别……担心，我是青贤剑传人……哪里会……那般脆弱。”
　　云啸卿生来就是双目失明，可他也生来就继承了冷云谷的可怕力量。除去幼时无法开心目，往后他都可以用内力视物。此刻，他仿佛再次回到幼年，被黑暗和空无包围。不同的是，他不必孤独摸索，他耳畔有那女孩吃力而坚定的呼吸。
　　她背着他，蹒跚攀爬，手脚都磨出鲜血，只为医好他。
　　云啸卿心里一片感动，他从未被这样对待过。
　　他是世人口中的魔，他恶贯满盈，他狂傲乖张。可是，在少女这里，他只是阿尧，是需要被照顾的阿尧。
　　他此时四肢俱废，伏在少女背上心脏随着她竭力攀爬近乎挣扎的声音而疼痛起来。是心疼，疼到发颤，冷云谷主觉得比冰蛊之毒还要疼。
　　依雪的手脚都已经磨破了。
　　在巨石边一时没有站稳，脚下没站稳，跌倒了。一瞬间，她竟反身护着云啸卿，让自己小小的身躯重重撞在石头上。
　　啊！
　　她痛呼。
　　云啸卿焦急问：“依雪！可是伤到了？”
　　依雪稳住声音：“我没事……我们……就要到了。”
　　依雪膝盖在流血。
　　她只想咬牙撑住。阿尧日日身体冰的可怕，他明明那样厌恶血腥味，可又要杀人饮血。更何况，他内力牵动毒物的剧痛。她怎么也要治好他。
　　玄山的雾透着阴冷。
　　云啸卿失明的眼睛，在雾中仍然如同寒星碎玉一般。
　　休息的时候，依雪帮他轻轻擦去脸上的尘土。
　　“阿尧，你生的太好看了。尤其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再好看，都是瞎的。”
　　“这次见到鹤仙老人，我们求他医病，你一定要礼貌，知道吗？”
　　依雪无奈。眼前这冷云谷主喜怒全凭心性，她真怕他出言不逊，人家不肯医病了。
　　云啸卿的手臂无力，他咬牙竭力移动手臂，摸索着找到依雪手。
　　握住。
　　依雪手上尽是岩石划破的伤口。被握住时她痛呼了一声。
　　云啸卿手有些发颤。
　　想他冷云谷主，多少次大杀四方，从未有过恐惧和犹疑。然而此刻，他此刻在黑暗中，第一次觉得自己竟毫无能力保护身边的人。他第一次觉得心里没底。
　　他们到达鹤仙阁的时候，结界已除。
　　云啸卿运了心目看向依雪。
　　女孩手脚皮肤尽数磨破，膝盖更是一片血肉模糊。这小小的身躯，竟然就这样一声不吭地把他背上山。
　　鹤仙老人有很长的白胡须，拄着杖，的确一副鹤发童颜的仙人之资。
　　依雪跪下，恭敬到：“前辈，我是楚氏青贤剑传人楚依雪，跪求前辈为我身旁之人医病。”
　　云啸卿因为内力恢复而站着。
　　依雪低声喝：“阿尧，跪下！快跪下！”
　　鹤仙老人看着那样貌绝美的男子，他站在院中，竟和从前没有半分改变，仍旧是这样瑰丽的长相。
　　鹤仙老人问：“姑娘，你可知道身旁何人？”
　　依雪恭敬，正要做答，只听云啸卿声音响起。
　　那声音倨傲、冷然。
　　“怎么？我是何人很重要？”
　　依雪无奈，这人的个性，这个时候都不肯放低姿态！她磕头：“鹤仙前辈，您比我们年长许多，原谅他这个小辈出言不逊。还请您不要介怀！如若惩处，依雪愿代他领罚！”
　　鹤仙老人大笑。
　　“姑娘，你可知你身旁之人，我都要尊他一声前辈？”
　　依雪怔住，抬头看着长须飘飘的老人和倾国之姿的云啸卿。
　　云啸卿有些傲慢的笑了：“哦？看来你早就认识我？”
　　老人捋着胡须，抬头看向云啸卿，弯腰作揖。
　　“晚辈见过谷主。”
　　依雪愕然。
　　之见云啸卿长袍广袖傲岸站着，说：
　　“你何时见过我。我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