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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伪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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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连枝觉得,她可能今天就要交代在这了。
她环顾四周,并没有见到他人的踪迹,紧张地后退了两步。
无人旷野,多么适合杀人灭口。
不怪她多想,顾若要生杀心,也是合情合理。
顾若作为皇子,并非是储君的考虑范畴。在他之前,还有一个礼节下士、素有贤名的先太子。
先太子顾章由元后所生,身为嫡长,出身高贵,能文能武,又广结贤士,丝毫没有储君的架子,在士人之中颇有名望。
而正是这样优秀的储君,被盛治安以“毫无威仪”为由废掉了,贬为亲王后,在封地被一杯鸩酒送上了路。
无他,太优秀了。
盛治安要的,不过是一个听话的傀儡。
最好毫无见识,像先帝一般昏庸无能。抑或是命不久矣,随时能够一命呜呼,又不会留下后代,给盛家上位留下任何阻碍。
于是,顾若便成了被盛治安选中的人,从冷宫出来,摇身成为了新帝。
因为他两点都符合要求。
顾若原先并没有名字,因排行第九,便小九小九得被唤着,活像是在叫一个太监。
先帝子女众多,他虽是萧贵妃之子,但在贵妃怀上他时,萧氏一门尽数死在了沙场,早已败落,萧贵妃在贵女众多的后宫中无依无靠。
只是这样,那也便罢了,偏偏董后不是一个能容得下他的人,捏造了莫须有的罪名,便将怀着孕的萧贵妃迁去了冷宫。
萧贵妃便这样,与肚中的孩子一同被先帝抛在了脑后。
因着久居高位,萧贵妃并不是与人为善的主,一朝沦入冷宫,身边便多是往日结了仇怨的宫女太监,亦或是单纯捧高踩低的主。
于是,顾小九便随着生母长居冷宫,受尽了白眼。不久,他的生母也去了,冷宫中便只剩下了他,不用多想,也知道受了好些磋磨。
前些年,盛治安将其余皇子杀的杀、贬的贬,又苦于顾章的种种行径,生了废太子的念头,这才把目光放在了顾小九的身上。
将他接出冷宫前,盛治安给了顾小九一个名字——
顾若。
《尔雅·释名》道:“若,顺也。”
盛治安的敲打之心十分明显,而顾若也不负所望,成了一个顺从的傀儡。
因久居冷宫,他没有学过诗书礼义,没有习过帝王谋略,礼乐射御无一涉猎,因而脑袋空空,便于控制。
同样,朝不保夕的日子里,他亏空了身子,伤了元气,成了现在弱柳扶风的样子,随时都能驾崩来给盛家腾位置。
多么完美的新帝。
可盛连枝这才明白,什么弱不禁风,什么脑袋空空,这一切,都是出自顾若的伪装。
顾若八成就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主!
可怜他的父亲志得意满,却不知是给自己埋下了一个天大的祸患。
他们眼中病歪歪的小皇帝,实际上是一个能一拳捶死野狼的狠人。
一时间,她竟不知是可怜她的父亲,还是可怜她自己。
顾若掏出手帕,仔仔细细地擦干净了手上的血迹,脸上神色并不稍变,仍是平日里那副温柔可欺的模样。
盛连枝的心跳得厉害,顾若每擦一下,她都感觉身边的空气冷了几分。
她原本只想博博运气,却没想到遇到了这一幕。
如今,她很有可能因为“知道得太多了”而横尸荒野。
她稍稍往后退了一步,正想寻条路赶紧离开,却听他问道:“来都来了,不猎些什么再走吗?”
盛连枝深吸一口气,停下了向后退的步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良久,她才听到自己的声音。
“不知阁下何人,竟如此勇猛不凡,只是小女子初见凶兽,实在心有余悸,让阁下见笑了。”思索片刻,她当机立断。
小皇帝以弱示人,自然不想横生枝节,如今她只有装作不认识眼前之人,虽然不能全身而退,但至少不会当下便被杀人灭口。
却见顾若摇了摇头,面带笑意地看向她:“我认识你,你是相府的二小姐。”
虽然只有短短几个字,但几乎就是刹那间,她便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若是她是任何一家的人,都有可能生还。
但她偏偏是盛家的人,是盛治安的女儿。
若是她回去向父亲提了一句,那他的苦心经营,便会因为一时不慎而毁于一旦。
这时机实在是不太妙,此地猎物实在稀少,又人迹罕至、危机四伏,众人狩猎大多聚在禽鸟走兽较多的河滩树林一带,若非她投机取巧,也不会到此处来。
若是她今日死在了这里,也可归因于野兽袭击,一切都是她为了出头的自作自受。
盛连枝嘴唇发干,张了张嘴,心快跳到了嗓子眼。
严格来说,顾若长得算是天人之姿,长发如墨,明眸皓齿,俊美非常,面色因为病态的苍白而带了几份柔和之感,容易让人心生怜爱之心。
但就是这样的美人,此刻成了索她命的黑无常。
就在她进退维谷之时,却听到远处传来的马蹄声达达而来,她猛地回头,是让她昔日颇为头疼的三弟,盛祎。
这个三弟是继母所出,简直是个十足的草包,真正的脑袋空空,却十分爱争。
父亲往日多拿盛连枝贬损他,说他不如一介女流,他便暗暗记恨上了他的二姐,一心想与她争个高下。
今日也是怕让盛连枝出了风头,便暗暗尾随着盛连枝,想给她下绊子。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巴结于他的官员,正骑着马,在他身后提着猎物,为他准备着弓箭水壶,在他猎到猎物时阿谀奉承几句。
不论往日多么让她头疼,现下她都将这个三弟当作救世主来看。
“我四处寻不到阿姐,没想到阿姐竟然将自家兄弟抛开了,来这里吃独食。”盛祎将手中的弓抛给一旁的官员,冷笑时扯起了两颊的肥肉,好不滑稽,“阿姐真当自己是木兰、梁红玉之流了?”
盛祎这话说得刻薄,但在她耳中此刻却宛若天籁。
她正想往盛祎的方向走去,手上却感受到了一丝温热。
是顾若。
他拉住了她的手,将手中沾血的手帕一股脑抹到了她的手上,旋即,一股难以忽视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狼血在丝帕上还未彻底干涸,这一抹,便抹了她一手鲜红。
盛祎这才装作刚刚看到顾若一般,毫无敬意道:“微臣参见皇上,皇上也来此处狩猎,真是好兴致啊。”
只见顾若面色比往日更加惨白,似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还未从遇险的后怕中缓过来。他将盛连枝沾血的手抬起,声音里似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颤抖。
“朕一时迷路,却不料路遇恶狼,多亏盛家女郎救驾及时,朕才逃过一劫。”
短短一句话,便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偏偏他又一副担惊受怕、心有余悸的样子,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演技,真是好演技。
只是盛连枝此刻可谓利剑悬于头顶,张张嘴,没说什么,只能暂且认了。
盛祎这才低头看到顾若脚下惨死的野狼,似是被打击致死,此时正口吐鲜血,鲜红色的液体汩汩浸润了土壤,看着好不凄惨。
他摇了摇头,像是在惋惜为何惨死的不是盛连枝。
顾若又猛咳了几声,带着几分钦佩与感激,声音虚弱道:“盛小姐不愧是将门之女,当真是虎父无犬女,竟能空手与狼搏斗,果真是英武不凡。”
盛连枝不敢反驳,但此刻该慌的人,应该是顾若,而不是她。
这话一出,盛祎却炸了。
他重重地嗤笑一声,道:“不过是打个狼,到底是一介女流。我盛家儿郎,能打虎的也绰绰有余。”
说罢,他挺起了胸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才是能打虎的那一个。
果然,他身后的几人开始了吹捧。
毕竟比起皇帝的死活,他们更关心盛家的儿女,往后盛治安坐上皇位,能继承大统的,也就是这几个儿子了。
早早地站队,便是一种政治投资,若押对了宝,日后就是鸡犬升天。
盛祎不允许她独自出风头,便跟在了盛连枝后头;顾若怕她抖露出什么,也骑着马,走在了她的边上。
盛连枝已无心再狩猎,她一心只想远离身边的活阎王。
顾若仍是那副弱柳扶风的样子,看她的眼里还带着感激钦佩的光,俨然一副被英雄救美后的模样。
不明所以的盛祎直瞪着她,恨不得用眼神在她身上扎个洞。
她现在是真的芒刺在背,如坐针毡。
但所幸,她性命无虞了。
盛连枝专挑人多的地方去,随意猎了一两只兔子,便寻了个借口,下马回了帐子。
却不想,等她收拾清洗一番,再到父亲的帐子内,顾若已经在了。
顾若坐在主位,却表现得极为谦恭有礼,见她来了,含笑致意。
她心里生出不详的预感,向盛治安和顾若都见了礼。
“连枝来了?”盛治安正坐在下首,笑着朝她招招手。
“前些日子我就听朱钊说了,吾儿潜心习武,为狩猎做足了准备,今日一看,果然成果斐然。”
看来顾若将今日对盛祎的说辞向盛治安又说了一遍。
为了这次狩猎,盛连枝确实向朱钊将军学了几手对付猛兽的招式,却没想为顾若的说辞添了几分可信度。
她扯出一个笑容,却也暗暗心急,道:“阿父哪里的话,女儿怎……”
却没想,顾若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听闻盛二小姐还有一个姐姐,如今被太妃邀了在宫里小住,朕虽没见过她,但想必也是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
卑鄙,实在是卑鄙!
竟然拿阿姐来威胁她。
盛连枝默默改口,道:“女儿只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盛治安想了想,才想起这个默默无闻又有些木讷的长女,摇头道:“她啊,不过无知妇孺罢了。”
盛连枝努力了十余年,唯一能够在父亲眼中表现出特殊的,便是她与姐妹们的比较中。
和姐妹们比,她是英姿飒爽,是巾帼不让须眉,她的姐妹们是“无知妇孺”。
但与兄弟们比,她却只是偶尔拿来贬损弟弟们的工具,是“怎么连她都不如”。
家中姐妹们多记恨她非要处处特立独行,因此她与其余姐妹并未有交心之人。
除了盛同心,她嫡亲的姐姐。
母亲无子,唯一留下的血脉便是她与盛同心二人。
她与继母并不亲近,父亲的妾室又多,府中说是群狼环伺也不为过。若说有让人挂心的人,便只有大哥和长姐。
盛连枝生母郭筠同郭太妃均出自岐山郭氏,郭筠去后,郭太妃怜她姐妹二人在府中无依无靠,在盛家入京后,常常邀她二人小住。
郭太妃在宫中久了,也没有说话的人,一时有了盛同心这一外甥女,便有许多体己话要说,因而盛同心如今仍在宫中陪着太妃。
这便是威胁了,若是她今天说漏了半个字,只怕盛同心便能在宫中悄无声息地暴毙。
若平日里受到威胁,按她的性子多半得与对方争个鱼死网破。
但那是她姐姐。
再怎么不甘,盛连枝只得咬咬牙,妥协了。
虽然过程多有波折,但总归还是在父亲面前拔了尖,将几个弟弟都比下去了,也算达成了目的。
顾若留的了姐姐一时,还能留住她一世不成?
只要姐姐一回来,她便将此事告知于父亲,届时顾若阴谋败露,她也算立了大功一件。
正当她盘算着,却听顾若和煦的声音传来——
“我有意立令媛为后,不知丞相可否割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