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皇帝他力能扛鼎》广陵止息

1、秋狩

　　京郊，秋狩场，万里无云。

　　朝中众臣携着家眷，在四周支起了营帐，将帝王营帐围在中央，诰命与众贵女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勋贵子弟均着骑装，数列排开，英姿勃发。

　　盛连枝却没有同贵女们聚在一块，反倒是穿了胡服，身骑骏马，与自家兄弟们一道，等着圣上一声令下，进场猎个痛快。

　　她虽读兵法、学策论，但她并不爱骑射这样野蛮的活动。

　　可她却擅长骑射，往日射猎，能将几个弟弟都比下去。

　　因为她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田猎的习俗，自周代便始。
　　古之帝王，春蒐夏苗，秋狝冬狩，四时出郊，以示武于天下。

　　演变到本朝，狩猎的含义却远没有祭祀、示武那般纯粹了。勋贵子弟多乘此机会一展骑射的本事，博得主上青眼，以此谋个一官半职，或让官途更加顺遂。

　　然而今日的秋狩，朝臣展示的对象大多都不是皇帝。

　　盛治安坐于新帝右侧，俨然已是文武百官之首，面对众人面色泰然。

　　先帝昏庸，京内宦官外戚内乱不止。盛治安受命自边疆还朝，平息了宦官外戚之乱，却也给这个气数将尽的王朝带来了更不安定的因素，那便是他自己。

　　带着兵马入京以后，他迅速结党，拉拢朝臣，铲除异己。

　　一朝加九锡、冕十旒、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乱臣贼子该有的排场，他一件不差，全部占了。

　　待先帝驾崩后，鸩杀先太子、扶持新帝，盛治安不臣之意已是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

　　他的几个儿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一个个野心勃勃，从未将皇室放在眼里。

　　如今坐在首座的新帝，自小长自冷宫受尽苛待与冷眼，向来是从小吃不饱穿不暖，伤了元气根本，如今身子虚浮，面色苍白，病歪歪的样子像是随时都能驾鹤西去。

　　待新帝驾崩，盛家就会接手顾家的天下，这在朝臣中间已是共识，如今的盛治安大权在握，只是少了一个皇帝的名头罢了。

　　如今除了林家这一批残余的保皇势力，众人摩拳擦掌，无非是为了在盛治安面前出个头，留个英勇善战的印象，往日多加提携。

　　盛连枝自然也是。

　　作为盛治安的次女，盛连枝打小和父亲在军营长大，素来不爱女工、也无心琴乐，唯独对排兵布阵之事情有独钟。

　　一朝归京，面对的却是贵女之间的各种后宅阴私、尔虞我诈，多的是为了争夺一男子互相撕破脸皮的破事，让人见之便心生厌烦。

　　这也许是这个年代女子的宿命，但是她不甘心。

　　前朝有女官，更有女子军，有载入史册的女将。但自从高祖登基，便废止了女官制度，自此儒学大盛，多的是满口三纲五常的酸儒，女子闭门不出，在家相夫教子、弹琴绣花，再也窥不见天光。

　　好在她是盛连枝，是盛治安的女儿。

　　若是能得父亲另眼相待，往日便能飞出院墙，不再囿于家长里短之事。盛治安若登基，她便是一朝公主，手握实权也未尝不可。

　　因此，她在父亲面前极力展现自己与后宅诸多女儿不同的一面：她读兵书、写策论，常与父亲的军师谋士往来；她学骑射，纵使她并不爱舞刀弄枪；她素面朝天，从不与姊妹们争珠花钗裙。

　　幸而，这一切都有了回报。

　　她终于能够在父亲面前，与众兄弟相提并论。

　　在评二弟的策论时，能得到父亲一句“连枝写得似乎更好”，在鞭策三弟时，父亲能有一句“你还不如你二姐”，这就很好。

　　今日她能与众兄弟一起围猎，都是往日兢兢业业、毫不懈怠的结果，是她能够走出后宅院墙的证明。
　　因此，今日盛连枝猎得格外卖力。

　　众兄弟正在暗暗较劲，自然也包括了盛连枝。

　　毕竟比起顾家，现在盛家更像是“有皇位要继承”。

　　病歪歪的新帝身着玄色骑服，墨黑的发丝高高竖起，虽满脸病容，但也增了几分容光，在太监的搀扶之下也上了马，在马上的样子，却像是下一秒就能摔下来一样。

　　田猎的习俗，天子也需与众武官一道进围场狩猎。

　　这是顾若登基以来第一次出现在盛连枝面前，此前并无交集。她今日一见，觉得让他狩猎，属实是有些难为他了。

　　毕竟他这身板，看着风一吹便能倒了。

　　顾若面色平静，握紧了缰绳，坐稳了身子，淡然道：“开始吧。”

　　声音不大，但是干净清澈，自有一种温文尔雅的感觉。

　　一声令下后，众人四散开来，四处寻找着猎物。

　　祖宗之礼规定，田猎不捕幼兽，不采鸟卵，不杀有孕之兽，不伤未长成的小兽，不破坏鸟巢。但这些老弱幼兽多半都聚集在巢穴丛林之中，真正的猛兽，多半在行和她一样的事——狩猎。

　　盛连枝绕了几圈，便找准目标，径直朝着广阔的高地而去。

　　一路上多是兔与鹿这些兽类，若是就这样猎了去，未必能够显得拔尖。只有去人迹罕至的高地博博运气，才有猎到猛兽的可能。

　　高地才多猛兽，兔鸟一类的动物多成群结队，但虎、熊一类的猛兽，大多是独行的。

　　她知道这样做实在危险，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在今日狩猎之前，她早早地询问过了此处的猎户，也央着父亲营帐里的武将，教给她一些对付猛兽的办法。

　　如今只要以女儿之身猎到一头熊，在猎禽鸟兔鼠的兄弟中，定能脱颖而出，届时，她便能彻底与后宅姐妹划开界限。

　　从“女儿”变成可以一用的人，这便是她的目的，她向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证明自己价值的机会。

　　盛连枝夹紧马腹，关注着众人的动向，见众人多射猎鸟兔，最精骑射的二哥也只是猎到了一头鹿，这才悄悄拉着弓弦，放心地向偏僻处去了。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这一去，便撞到了足以让她追悔一生的一幕。

　　旷野之中，远处的一模玄色映入她的眼中，是一青年身穿玄色骑服，盛连枝没想到此处竟也有人，不免有些惊讶。

　　而眼前的人，正与面前的猛兽对峙，那野兽距离青年不过数尺，且步步紧逼。

　　直到风吹过旷野，她在起伏的草丛中窥见那猛兽的身影，灰白色的皮毛，状似豺狗，尾巴挺直垂于两股之间。
　　是狼！

　　野狼呲着牙，正一步步向那青年而去，四周空旷，青年只佩了弓箭，现下拉弓引箭怕是已经来不及了。青年一步步后退，眼看着避无可避。

　　盛连枝没想太多，夹着马腹、搭着弓，便向那青年而去。

　　她一箭还未射出，却见那青年右拳紧绷，像那狼头部击去，只片刻间，那野狼便血肉四溅开，一头栽下，没了声息。

　　盛连枝没来得及刹住，离那青年愈发的近了，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那双平淡无波的黑色瞳孔——
　　是顾若。
　　竟然是那个病歪歪的新帝。

　　顾若手上还沾着血迹，似是没想到竟来了人，看向她的眼里有几分错愕。

　　旋即，他冲着盛连枝笑了。

　　那笑容看着很腼腆，苍白而俊美的脸上多了些情绪，眼中似有波光，让人如坐春风，谁看了不赞一声温雅贵公子。

　　但盛连枝只觉得，眼前笑着的人，是正在向她索命的黑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