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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葬火海复生忆红绫 ...


  •   苍都城街头人影寥落,这会儿天微微亮,寒风吹得家家门窗紧闭,只有前方羊汤店的橘黄灯笼斜擎出来,一点昏黄的光落到前方的路上。

      霍穆尔背着酩酊大醉的人,赶了一夜路,终于在天亮前回了城。
      喘出的粗气在空中凝成冷雾,此刻望见那一点光,心头热了起来,踉跄几步越过那灯笼到了前面的矮门跟前。

      霍穆尔蹑手蹑脚推开门,教坊司的值守还是被惊醒了,骂声从耳房里飞出:“遭雷劈的东西!这个点吵醒你大爷,看老子不抽……”
      值守趿鞋而出,瞧见门口立着的人,抡出去的鞭子生生被人扯住止在半空,值守身子抖了抖,“小……小王子,是您啊。”
      霍穆尔狠狠瞪了值守一眼,背着谢机摸进了院子角落那间逼仄的矮厦。

      屋子里冷如冰窖,一片漆黑。
      霍穆尔摸黑到榻前,将人从背上卸下,到桌旁点上灯,重重叹了口气,活像上坟祭爹的不肖子孙又死了娘,满脸倦色,蔫哒哒的。
      一想起那堆积的尸岭,想起那兵戈相接,马踏血扬,狼烟遍地的天狩十三年,他的心就好像被一双手揪住了。
      “唉。”霍穆尔又叹了口气。
      “我还没死呢。”
      霍穆尔忧心道:“也差不离了。”
      他赶到时,也不知道倒在雪地里多久了,人都快被雪埋了,霍穆尔用雪将这人搓了半个时辰,背起来就往回赶。
      说完,他后知后觉,望向榻上,谢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眸,凉凉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霍穆尔干笑两声,惊喜道:“哥,你醒了!我去要点炭把火生上。”
      人醒了他的心也跟着放下大半,等天亮了去宫里请个大夫。
      左右这会儿看那值守不顺眼,给他添点堵去,霍穆尔掩上房门。

      这屋子不过丁点,简陋逼仄,唯一桌一椅一榻一炭盆,再无其他,与典狱囚室并无分别,现下风从槛窗窗纸数个鸟大的洞钻进来,比囚室更叫人凄声悲咽,血冷骨寒。
      谢机坐起身,掀掉薄衾,阵阵冷风将他的思绪吹回了天狩十三年。
      ***
      暖意融融的临安宫室内,宫人们的催促响在耳畔,素来沉稳的侍卫长面上焦急,刚起床的谢机眉间睡意未散。
      侍卫长说:“殿下,今日红绫宴只余一刻就开始了,礼部已将冠服送来还请您速速更衣,在这之前您还要去给太子妃请安。”
      谢机懒懒掀眸瞧了侍卫长一眼,没开腔。
      侍卫长却深知他的鸟性,殿下摆明了是不想赴宴。
      谢机风姿特秀,清举如风,眉目看人时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温和,逢人更是三分浅笑,从小智识过人,加之高宗寄予厚望,南楚廷臣没有不满意的。
      但那是外人所见,这些近身伺候的深知锦绣皮下长的是什么歪邪骨,不过都不足为外人道罢了。
      因为太子是个不争气的,好容易有个能肩举国祚的太孙,谢机身上挑的可是几代之望,泥人尚有三分气性,无伤大雅的毛病身边之人都是尽力体谅遮掩,毕竟,外人看来,殿下是个生而知之的完人。

      宫人侍候着他着装打扮妥当,去凤宵宫请过安后往俯川阁去,侍卫长跟在后面,想起太子妃的嘱咐,苦口婆心道:“今日宴饮,殿下可别饮太多酒,中途也别太早离席,里面坐的都是未来的栋梁,他们向来仰慕殿下,殿下多交谈几句也是好的,但也不必过于刻意。”

      这话的意思就是:殿下,您别想着故意装醉借机开溜,今日众人是专程来看你这只猴的,你得让大家觉得这猴不傻。

      谢机脚步悠闲,跟个裹脚的老妇似的,目不斜视看着脚下路,耳边十句有九句当成放屁,剩下一句顺着刚踢飞的石子滚进了前面的坑,“扑通”一声激起白花。侍卫长继续叭叭:“还有一件事,据说武德侯家的那位也中举了,您见了……见了……”

      话说到一半停了,谢机掀起眼皮,耐心等着下文,听见有人说:“陛下御极日久,如今太孙殿下年近弱冠,大位之日可待。”
      “此言是极,今日这红绫宴,正是神龙烧尾,青云直上的良机。”
      谢机三岁扎马步,六岁张弓舞剑,年不逾冠内力却足以将三丈之内任何风吹草动尽收耳中。
      他突然顿足,转身瞧着身后侍卫长,朗声问:“我见了如何?”
      金明池前的桥头立了好些个士子廷臣,听见这声话,尽数拧身顿首:“拜见殿下。”
      侍卫长自然不敢再答。
      这人此刻虽然眉眼浅笑和颜悦色,语气听着与平常无异,甚至浑身散发着谦和有礼的气息,可侍卫长知道,殿下生气了。
      否则不会特意出声,受这一礼。

      骄阳烘烤,谢机停在白玉桥边随手摘了片叶子举起来对着凌空烈日,大有要研究一番这叶子何时能被太阳烤干的意思。
      身后稀稀落落一帮人等着,侍卫长硬着头皮,回道:“殿下见了要以礼相待。”
      谢机将叶子踩在脚底,“哦。”
      这时,他才回身,迎上桥那头,恍若刚想起众人还行着礼,略略扫了一眼,鸦羽垂睫眯了眯,又飞速展颜温声说:“免礼。”

      众人退避两侧,谢机步调四平八稳,温吞漫步,穿过众人,走到俯川阁外仰首望了望几丈高楼,轻描淡写来了句:“各位都是人杰,自然会神龙烧尾,青云直上,入席吧。”

      廷臣举子纷纷言是,恭维之词不绝于耳。入席后,满座觥筹交错,殿试及第的士子言笑晏晏,但其间有几人却面色若纸,提壶夹菜战战兢兢,甚至连高宗临驾,宴间圣言都没听进去,只从对方神情中看到了惊恐。
      谢机没心思去管那几个脑子离家出走的玩意儿,他端坐上首,兴致缺缺,瞧着那碗里的吃食,掀起眼皮往席末瞄了一眼,点了点桌案,“给武德侯家那位送去。”
      他记得那哑巴挺爱吃这东西的。

      侍卫长看到谢机面前的菜欲言又止,默了片刻,端着盘子走了。
      心道:赐一道菜而已,陛下在此,武德侯世子再不喜这狗肉,应该也不会惹出什么事儿吧。
      宴席进行到一半,侍卫长惴惴不安了半天,临了又悄悄往席末瞄,发现座椅上的人面色如常,心下松了大半。

      可天似乎故意不予人愿,东墙不塌西墙自倒,祸福变幻总是非人力所及,骤然间,连着俯川阁的廊亭走了水,狂风大作更让烈火烹油,火舌瞬间席卷了唯一出路。
      烧焦的味道顷刻弥漫开,满座文臣惊觉,尖叫痛哭,一齐向阁窗蚁聚,平日里的仪举风度腾然被火燎没了,可千人踏万人奔,一方小窗又怎么挤得出呢。
      众人神色癫狂,身形扭曲,似地狱油锅里烹炸的恶鬼,痛苦不堪却无法解脱。
      高宗被随侍太监护到角落,凄惶望他,侍卫长问:“殿下,如今怎么办?”

      谢机冲着那涌在窗边的廷臣们竭力喊道:“诸位稍安,腾出地来,请孤的侍卫去报信。”
      俯川阁浓黑的烟飘摇直上,只要没瞎,整个宫城都看得见。
      那些疯狂的人们再没信谢机的鬼话。
      他内力绵厚却生路无门。
      若随众人去抢一抢,挤一挤未必没有一线生机。
      可之后呢,踩着今日这尸海血流,抱着一块浮木趟到那唯一的高座之上,再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华词丽语,赏几顶乌纱,洒几箱碎银两金,好高枕无忧吗?
      谢机心想:那挺没意思的。

      挤出去的人,从几丈高阁倾落而下,飘上来的凄厉惨叫并没有制止住接踵赴死的飞蛾蝼蚁。
      十里廊亭付之一炬,红光连成一条蜿蜒长龙。
      梁木突然塌落,猛砸到谢机身上,顷刻之间他如同置身滚烫的火山,连灵魂都要跟着一齐炼化,成为向四面八方肆意流淌的岩浆。
      他嗅到了苍老高阁焚烧的气息,谢机心想:“皇祖父一生衰运,娶了个母老虎,生了个败家子,点的状元榜眼是乌鸦嘴,这下可真是神龙烧尾,直上西天了。”

      恍惚间,谢机微茫的视线里有个人飞身扑来,然而为时已晚,他到底做了火中亡魂……
      外面传来猛的一阵碰撞声,让他意识回笼,谢机打量着四周,不过,现如今又是怎么个情况?

      他是被人救了,还是借尸还魂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葬火海复生忆红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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