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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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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王小石第一次进监狱,却是他第一次进金人的监狱。
金人像驱使牛马一样驱赶着这个小部族跨过草原,上了西京路,连日奔波,最终在恒州停下了脚步,一路的风餐露宿与压迫,使他们即使见到了人声鼎沸的城镇,眼里也只剩下了麻木,在他们还未来得及看清恒州的任何一条街道时,就被投入了监狱。
王小石一共进过两回监狱。
上一次入狱时,他是一个施救者,他的好朋友张炭阴差阳错偷了铁手与追命的东西,被四大名捕下了狱,虽未吃到什么苦头,却因他嘴里不饶人,王小石在狱中只好同自在门的师兄冷血较量了一场。
那时他是监牢外的看客。
而眼下的第二次,他真真实实地成为了牢狱中的囚徒。
金兵将他们推搡着进了监狱大门,恒州的监狱不大不小,只是比起王小石曾经去过的汴梁监狱,确实却显小了一些,他们一批人人数虽不多,但在这样被分割成一块块狭小的区域里,就显得拥挤,再加上监狱中本来的囚犯,直将这座阴森暗牢塞得满满当当。
狱卒明显对他们这群人的到来不甚满意,粗暴地将人分开来,塞进一个个牢房后,一个小头目朝着他们不耐的吐了口痰,随后便扬长而去吃酒了,剩下的狱卒态度更粗暴,连小姑娘的啜泣都见不得,扬起鞭子就要打下去。
到恒州这一路上虽苦,但领头之人对手下看管较严,动手的情况并不多见,即便有,也会当场就被勒令禁止。
可这里的狱卒不一样,那支队伍的领头之人进入恒州城后便不知去向,只吩咐手下将他们移交给了监狱看守,狱卒去没有接到命令对他们留情,这一鞭子用上了十成的力气,旨在给这伙蒙古人一个下马威,那小姑娘哭得伤心,她父亲被关去了另一间牢房,此刻正努力将手伸向女儿,却被另一狱卒死死踩住。
那狱卒的鞭子终究没能落下去。
一只手握住了那根鞭子。
王小石的手。
王小石在草原吹了十二年的风,晒了十二年的太阳,可是很奇怪,十二年的风也没把他吹老,十二年的太阳也没将他的皮肤晒黑,他的脸看上去依旧年轻,依旧皮肤绷紧,肤色泛绯,只是脸颊上有了淡淡的红晕,眼神中沉淀了沧桑。然而他的手却在长年的粗活中变得粗糙了些。
现在,这只略显粗糙的手正握在一根即将施暴的鞭子上。
那狱卒在监狱中极少遇到反抗,来到这里的人在外头基本都已经给扒过一层皮,待入了此处几乎个个都没了锐气,只留一双空洞的眼,一个等死的人。于是他此刻怒目圆睁,愤然转头看向那个“胆大包天”之徒。
可他在看到对方的一瞬间愣住了。
恒州是金国的产马之地,这地界的马比人都多,狱卒们平日里在监狱里连一张干净的脸都找不到,去妓/院寻欢也见不到什么好货色,只管找个洞便插了,这群蒙古人乌泱泱挤进来时,他也只觉得晦气,更是趾高气昂,却未曾料到能在此时此地见到这样一个美人,他仔细在血腥、腐烂、汗酸的臭味中分辨,终于确定,眼前这人还是个坤泽!
那狱卒眼睛都亮了,他装模作样咳嗽了一声,大声吵嚷起来:
“反了天了,还敢还手!”他的鞭子仍在王小石手里,使劲拽了一下,纹丝不动,当下脸上便挂不住,怒道:“你!松手!跟我出来!”
王小石当真乖乖松了手,狱卒见状立刻神气起来,使劲推搡着人群,扯着王小石的衣服就拉他向外走,苏勒亚担忧地扯了扯王小石的袖子,王小石回过头,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示意,便跟着狱卒离开了。
牢房外还有一个狱卒,正是踩着那位父亲手的,二人低声耳语几句,发出阵阵淫邪的笑声,他“宽宏大量”地放开了脚下的手,在前头带路,带着王小石不知要去何处。
那地方靠近门口,是一个小门,两个狱卒打开门,便将王小石推了进去,王小石一进去就看到了一盏昏暗的烛火,借着烛火的光亮,他看到这间小屋干净整洁,还有一张床,床上铺着被褥,只有一扇小小的窗,光甚至透不进来,监牢的阴暗潮湿依然在侵袭这间屋子,哪怕有光有床,这依然是监狱的一部分。
王小石打量完这小小的房间不过片刻,那两个狱卒便轻手轻脚锁上了房门。
他的机会来了!
锁扣彻底扣上时,其中一个狱卒迫不及待冲他抱了过来,王小石一个闪身躲过,如同一尾鱼,那人抱了个空,心里正奇怪,却发现面前不见了那坤泽,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后颈便遭受重重一击,他甚至没有看到打他的人是谁,就已经倒在了地上,人事不知。
这动作不过发生在毫厘之间,锁门的狱卒刚转过身,就见同伴已经晕倒在地,他反应稍快,手已经握到刀柄上正要拔出,却见那看似柔弱的坤泽已经来到他眼前。
他是怎么过来的?
狱卒糊里糊涂,刀却是拔出来了,可刀不在他手中,在眼前的坤泽手中!
王小石没有用刀,他调转刀刃,只用刀柄,将剩下的狱卒重重击倒。
小屋里只有他一个还站着的了。
在来恒州的路上他便想动手,可是他捉摸不透领头之人的武功路数,每当他想有所动作时,那人的目光便“不经意”投向他,随后那人的目光又转向部族的其他人,他笃定王小石不敢拿他人的性命冒险。
现在,在监牢中,他总算有了下手的机会,虽然不是逃跑的最佳时机,却是他目前能够得到的最好机会。
他急忙弯下身,在狱卒腰间摸出了一串钥匙,可他方才背对着被推进屋,不知道他们用的是哪一把,只好一把一把试过来。
试到第三把钥匙时,突然一阵强烈的乾元气息向他威压过来,王小石后颈一跳,脸色煞白,身体也开始颤抖,钥匙不由自主掉落在地。
可门还是开了。
一个高大的人影堵住这唯一的出口。
他步步向前,王小石惨白着脸,步步后退。
十二年来,他第一次见到如此霸道强横的乾元。
他一直退到了床边,跌坐在床上。
那人却开始后退起来,坐到了屋里一张小凳上,王小石这才缓过些许,发现此人身后跟着几个金兵,个个魁梧,而此人却是一副汉人打扮,穿着长衫,头发披散,不像一般金人扎着金钱鼠尾辫。
王小石一时有些糊涂。
这人是汉人,还是金人?
还不等他捋清楚,那人已先开了口:
“我认得你。”
王小石的脸更白了。
“十二年前,孔雀楼,终生名菜。”
终生名菜!
四个字一出,王小石脸上已无血色,他逃了十二年,不意竟在金国境内重新听到这四个字。
那人坐着静静地看他,王小石直视他的眼睛,却发现自己无法从这双眼睛看出分毫。
他只觉得后颈热起来了,那热度令他心悸。
沉默良久,他颤抖着唇,问道:
“你是谁?”
那人起身,像模像样的朝他行了一个宋朝的礼节,挑不出一点错来。
“在下,完颜希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