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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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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石在一个极平常的早晨发现了不对劲。
仁钦不在毡房。
他了解仁钦的性子，有时他闹了脾气，会在天不亮的时候悄悄去到羊圈，同羊儿们说说话，他的脾气也便下去了，王小石警觉性很高，往往在他自以为无声无息的出门时，他早已醒了过来，闭目听着毡房外儿子的低语，很多时候风裹挟着他的声音飘往远方，王小石并不能听得真切，可他也无意真的触碰仁钦的每一个秘密，没有金兵到来的隆隆马蹄声时，王小石通常会放任仁钦在清晨的羊圈里倾诉他的烦恼——毕竟他少年时期也总有很多琐碎的烦恼不愿同天衣居士说，便只能跟白须园里的动物们吐露，那时候他总觉得白须园的珍禽异兽们都烦了他。
今天却不一样，毡房静悄悄，除了呼呼的风声再无别的声音。
他突然感到一阵心慌，来到仁钦的床前，掀开被子，里面空空如也，被衾也是冷的——仁钦离开已经很久了。
王小石着了慌，这几日恰逢他雨露期快到了，睡得沉了些，他没想到仅仅只是一夜过去，仁钦便不见了。
王小石冲出毡房便去找了苏勒亚，他记得那日放羊回来，仁钦与苏勒亚交换了一个古怪的眼神，那时他本以为只是两个少年之间的小秘密，现在想来，却是隐隐已经有了预兆。
苏勒亚收拾齐整正准备出门，却见王小石慌慌张张的进了毡房，他的额吉塔娜也吓了一跳，见王小石脸色发白，忙拉过他的手，却发现他双手也是冰凉一片。
“朝鲁（注，蒙语意为石头），发生什么事了？”
王小石一双眼睛却只盯着苏勒亚，他越过塔娜，抓住苏勒亚的肩膀，颤抖着问他：
“苏勒亚，仁钦去了哪里？你一定知道的，是不是？”
苏勒亚也慌了神，他想起昨日仁钦神神秘秘的告诉他夜晚就要走，他劝不住，只好哄着母亲多做了些干粮，趁夜里悄悄送给了仁钦。
明月高悬，他目送仁钦的背影在夜晚的寒风中越走越远，他不知道这个少年走上了一条怎样的路，他也不知道今生今世他们究竟还能不能再见面，遥远的南方像是一个永远到不了的天堂，他只能在心里默念，请长生天保佑草原的孩子，保佑仁钦平平安安。
现在他面对焦急的朝鲁，一时哑口无言。
敏感的塔娜已经听出了不对劲，她推了苏勒亚一把，语气严肃：
“苏勒亚，有什么事情就说出来，到底发生什么了？你说话！”
苏勒亚越是紧张越是说不出话，仁钦让他发过誓不透露他们的秘密，可是现在，他看着朝鲁的眼睛，里面像是有湖，也像是有火焰，苏勒亚的心软下来了，在那一瞬间，他突然很想要违背自己的诺言。
可就在他准备开口时，桌上的奶茶荡起阵阵涟漪，屋外马蹄声隆隆作响。
金人来了！
塔娜听到声音心头一颤，她赶紧走到门口，拉开帘子向外看去，却见几排金兵乌泱泱列队整齐立在草原上，领头之人骑着高头大马，这根本不是往常来征税的金人！
塔娜捂住了嘴巴，不敢发出声响，她退回屋内，牵起苏勒亚的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王小石心中焦急，却也知道屋外金人恐怕有问题，一时之间竟也不敢动作，塔娜一把拉过他，三人躲在屋内，听着屋外的尖叫、哭喊，沉重的脚步声离毡房越来越近。
金人没有放过这座毡房。
他们将门口的毛毡一把扯下，屋内太小，哪能藏得住三个人，金人很快找到了他们的藏身之处。
塔娜紧紧搂着苏勒亚，她几乎用尽了一切力气努力镇静下来，想要保护自己的孩子，在金兵的手粗鲁地抓向她时，她眼里的恐惧与愤恨达到顶点，可对于这些金兵而言这不过是个笑话。
王小石当然没让他碰到塔娜，他使了些巧劲，隔开了金兵的手，可换来的却是一记响亮的耳光，鲜血从嘴角溢出，那金兵一把拉起他的领子，将他拎到跟前，可就在此时，那金兵突然放下了扬起的手，他凑近王小石颈间，仔细嗅了嗅，淫邪着笑道：
“坤泽？不错，不错！”
又想起尚有任务在身，不好发作，只好朝地上吐了口口水，驱赶着三人到了毡房外。
这个部族仅剩的人都被赶到了金人面前，金兵们嘻嘻哈哈，就像是在驱赶一群羊，众人看着他们的大马金刀，只能紧紧抱着亲人，将恐惧压进心底。
为首之人扎着两根金钱鼠尾辫，身材魁梧，坐在马上审视众人，王小石以前从未见过此人，他在人群找了许久，才发现斡雷站在角落处，连近身这支队伍首领的机会都没有，他不禁皱起了眉：看来这是一个大人物。
金兵通报所有人都到齐后，那人也没有下马，他扬起马鞭，指着底下众人，说道：
“前一日，湖里发现了一具尸体，你们知道吗？”
见众人瑟瑟发抖，他便接着说道：
“那具尸体脚筋被人挑断，胸膛上被扎了十几刀，手脚都被捆上了石头扔进湖里。”他居高临下观察着众人的神色，“死了他一个固然不重要，但是他押送着一个犯了死罪之人，你们见过吗？”
底下的人长年被苛捐杂税压得抬不起头，交不出钱就是死路一条，死罪？何来死罪？在这片土地上，没办法给金人上供就是死罪，甚至有人听到这话暗暗在心里叫了声好，那所谓死罪之人逃脱竟还能杀金人泄愤，着实可敬可佩。
“那是一个小姑娘，十岁左右，大概……”他坐得实在太高，不好比划，只好屈尊降贵下了马，他环顾一圈，一眼便看上了苏勒亚，他将苏勒亚从他母亲怀里抢出来，拉到众人面前，指着他道：“大概就比他矮一点，你们见过没有？”
塔娜从苏勒亚被抢走时便惊呼出声，想要上前抢回孩子，王小石紧紧抓住她的手，试图让她冷静下来，他看着被那人拉走的苏勒亚，那孩子吓得瑟瑟发抖，眼泪已经不自觉的流了下来，苏勒亚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如今他为了仁钦着急，又看到这个情同自己亲子的孩子被金人胁迫，心如刀割。
那高大人物看着这些被生活压弯了腰的蒙古人，过了片刻，除了隐隐的抽泣声仍无一人说话。
“全部带走。”
他上了马，转过马头，只给这些贱民留下一个背影，以及一句决定了他们命运的话。
金兵们得令，纷纷上前给众人手上套上铁链，让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缀在队伍后头。
如同对待牛马。
王小石回头看了一眼，太阳升起来了，毡房的白顶被朝阳染成金色，金兵狠狠推了他一把，驱使他继续往前。
这一刻，他突然庆幸起来，还好仁钦此时不在这里，可是下一秒，担忧便又压过庆幸。
那个他拼了命生下的骨血，如今又在何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