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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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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王小石终于缓过一口气来,他总算可以细细打量如今的红楼。
白愁飞带着他来到了红楼顶层,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感受到了久违的舒适。
这个房间全盘照着他当年居住的房间建成,屋里有他惯用的毯子,有放置挽留的木架,甚至还有几个大箱子,那是他用来存放收集的各类石头的。
——可惜里面的石头已经不再是从前的了。
王小石曾在红楼住了整整三年半。
那时他入京城不过半年,在即将与白愁飞穷得叮当响时遇着了苏梦枕,苏梦枕看重他二人,给了白愁飞仅次于楼主的权力,王小石对此打心眼儿里高兴,至于他自己,苏梦枕将红楼给了他,可他对此却可有可无,先前他确实想来京城碰碰运气,可在遇到白愁飞后,他觉得能与白愁飞在一起已经是自己最大的幸事了。
当时他认为自己已别无所求。
在初离京时,他总是告诉自己,“无缘大慈”才是真正的爱,“我爱他,他爱不爱我,都不重要,我依然是爱他的”“我爱他全不求回报”。
他靠着这样的想法,忍着肋骨断裂的痛,逃出了对他而言已是一个绝命陷阱的京城。
而他的爱人亲手将他送进这个陷阱。
王小石回过神来,推开了窗户,红楼有七层,从七层向外望去,可以俯瞰小半个杭州城,他在辽阔的草原住了十二年,如今回到大宋,猛然间站在高处,竟发觉有些不适应了。
金风细雨楼按照过往重建,可终究只有这几栋楼回来了,王小石举目望去,白玉塔早已不复存在,而入目的景象也是杭州的水波潋滟,不再是开封的亭台楼阁。
物已不是从前的物,人还是从前的人吗?
王小石看向白愁飞。
白愁飞也看着他。
王小石设想过很多次与白愁飞重逢的画面,或许是在街上的匆匆一瞥,或许是在你死我活的战场,在逃亡的这些年月里他无时无刻不在想他的朋友们,而白愁飞是其中最特殊的一个,那是他曾经以为的爱人,是他孩子的父亲。在他还不知道自己能否养活仁钦时,他曾不止一次幻想自己重新站在白愁飞面前,他会震惊?还是厌恶?
王小石起初在许多难眠的夜晚思考过这个问题,可在流亡的后半程,他似乎已经学会心平气和的面对——生活的重担压在他肩上,养大一个孩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让他很难再有余力去想别的。
越是不去想,越是压在心里,最后压成了一座火山,只等着有一天喷发出来,将他的心,他的人,他的五脏六腑烧个干净。
他与白愁飞的重逢竟是在江陵府的客栈,竟是自己身受重伤。
那一日,当他睁开眼睛时,他只当是又一场无望的梦,可是当他抚摸到眼前人温热的脸颊时,滚烫的岩浆从他心里迸发,顺着奇经八脉流向全身,他忽然就想起了流亡十二年的苦,想起了仁钦出生时狂乱的风。
想起了金风细雨楼的蝴蝶。
在王小石设想过的重逢里,没有一个是这样的。
他看着面前的白愁飞,他的二哥今年已有四十多岁了,可他的脸依旧年轻,依旧漂亮,甚至比王小石梦里的更加迷人,王小石曾经设想过的一切都没有发生,白愁飞的眼神里不再有当日的厌恶,也不再有当日的狠戾,他在江陵府的客栈里守在自己床边,会将自己搂在怀里一口一口喂粥,那份温柔让王小石甚至有些无所适从。
他回忆了二人过往的岁月,然后他惊奇的发现,即便是在当年最最如胶似漆的那半年,白愁飞也从未对自己这般好过。
那一刻,酸涩溢满他的胸腔,他看着对自己千好百好的二哥,终于忍不住落泪。
过去的十二年,他将所有的难过都锁在心里,到现在,他想,我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我为什么不可以痛痛快快哭一场?
然而他的哭声也微弱,他抓着白愁飞的袖子,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他的二哥抱着他,让他的眼泪都留进了自己怀里。
他的哭声也只有白愁飞听着了。
他看着窗外如山般矗立的另外三座楼,想到这里,鼻子一酸。
白愁飞走到他身边,轻轻替他合上了窗户,修长的手指在王小石面前闪过,动作轻柔的像一根羽毛,丝毫看不出这是一只光靠手指就可杀人于无形的手。
——王小石如今的身体禁不住风,红楼的风还是有些大了。
白愁飞心想,早知如此应当先将他带去愁石斋,可他转念又想,让他见到如今重建的金风细雨楼,更能使他定心,接受树大夫的医治。
只是这一动作,在外人看来二人几乎是处于搂抱的状态,王小石感受着身后乾元的温度,忽然有了些不自在,没有了腺体,他已经闻不到白愁飞的信香了,从前他沉溺于广藿香的清苦,甚至在回春堂做工时都会将这味药收拾得更加细致,只因那是白愁飞的信香。
香,却带着些许的苦。
他不敢抬头,也不敢转身看他的二哥。
白愁飞的双手却在此刻搂上了王小石的腰,缓缓收紧手臂,他搂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坤泽,低头凑近王小石的后颈,他使劲吸了一口气,可他再也嗅不到一丝一毫莲花的清香,王小石的信香消失的彻彻底底,这些年萦绕在他梦中的气味他终于永远失去了。
这一切都是白愁飞自己造下的孽。
他怀抱着王小石,整张脸都埋在他肩膀上,这具身体比起当年太过清瘦了,他的双臂交叠在王小石腹部,感受着他身体传来的温热和柔软,他的一只手轻轻抚着王小石的小腹——王小石就在这里为自己孕育了一个孩子。
他不禁想象起王小石怀孕的样子。
都说怀孕的人脾气大,他的小石头一定不会这样,他也许会比以往更喜欢撒娇,更爱黏人,当他被禁足太久后,他会拉着自己的手,缠着要自己带他上街去看些新鲜玩意儿,他会在街上跟小摊贩磨价,一磨就是两个时辰,直到自己耐心用尽,他也终于得到了想要的价钱,那时他一定会对自己快活的笑,那笑容可以治愈世间一切的伤痛。
他们会在汴梁的灯火里慢慢走回家。
家。
对于白愁飞而言,这是一个多么陌生又疏远的字。
“我应该在十二年前就给他一个家。”
他紧紧搂着王小石,王小石将自己的手覆在他的手上,他继续漫无边际的想:
“这就是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