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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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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愁飞设想过很多次与王小石的重逢,在迫走王小石的那几年里他幻想着见到一具冰冷的尸体,这意味着他登上权位的很大一块绊脚石铲除了,后来他又觉得便宜了王小石,他要见到活着的人,要看他在自己面前毕恭毕敬,俯首称臣,那才叫过瘾,才叫他心里舒坦。
可是在王小石离开后的第八年,或者第九年?白愁飞自己也记不清年月了,他们实在已经分别太久了,他开始频繁的梦见这个曾叫他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坤泽。
那时他还未来得及给苏梦枕下毒,苏梦枕就已牺牲在汴梁城破一役中,他最终还是同汴梁百姓共生死了。
苏梦枕死了,他就成了名正言顺的金风细雨楼楼主,汴京城破,太上皇帝与皇帝都沦为金国俘虏,他只能带着剩下的兄弟们南渡,最终在临安重建了金风细雨楼。
这一别又是许多年。
当一切终于尘埃落定后,他突然就想起了王小石。
王小石身在何处?
他过得好不好?
有没有人欺负他一个孤零零的坤泽?
白愁飞知道以王小石的功夫江湖上恐怕甚少有人能伤得了他,可他的心却总是忍不住去想,想王小石曾经的好,曾经的笑,曾经的爱。
他为什么要迫走王小石?
为了权力和地位。
可是权势是这样的虚无缥缈,高高在上的天子,转眼就成了敌国的阶下囚,他们将汴京的好女儿送给金贼,他们在金贼面前跪拜,将大宋的江山拱手相让。
这就是九五之尊的权力吗?
白愁飞终于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楼主,可他的心迷茫了。
他在杭州城重建了金风细雨楼,除了象牙塔外,其余四楼全都按照当初汴京的楼原样复刻,只有一点,他离开了白楼。
杨总管本就掌管白楼资料,南渡之后他更是深居简出,白愁飞在汴梁时常住白楼顶端的留白轩,可重建时,他却命人不必在白楼给他留那一间房子,那里太高,太冷,太寒,也太寂寞。
他本该已经过了寂寞的年纪了。
他最后选择了搬去红楼。
王小石曾经主事的地方。
当年岁愈加往后,他就愈是会想念王小石,他曾发动过楼子里的人去找,可却始终没有音讯,找着找着,他自己都迷茫了,我为什么要找他回来?我当初迫走他就是为了成为金风细雨楼绝对的领袖,他一回来,必会与我争权,我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意义。
他自己也愣住了。
有什么意义?
苏梦枕已经死了,以身殉国,他也在汴京之困中带着兄弟们杀出重围,重建风雨楼,他的声望达到了顶点。
还应该有什么意义?
在红楼的顶层住着时,他拾起了自己的老本行——绘画。
他画山,画水,画人,此时他的画已不像当年那样轻贱,摆在大街上都无人问津,如今只要他透一句,必有人捧着银子上门求画,可他一幅画都没有再往外送过。
那日,当他无意识在纸上画下一柄相思刀时,他终于不再自欺欺人,他承认了一件事。
他应该是爱王小石的。
“爱”这个字在他的人生里是令他嗤之以鼻的东西,他年轻的时候爱人,那些坤泽最终都跟了别人,伤透了他的心,他因此不再谈爱。
可现在他觉得他的命里应当还是有“爱”的,王小石将近五年的陪伴、五年的等待,如果这不是爱,那又会是什么?
他忽然很想知道王小石在离开前在最后半年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他命人买下了御街的一爿铺子,学着王小石的样子,挂上愁石斋的招牌,愁石斋里头请了大夫,也挂上了字画,一边治跌打,一边卖字画,每日楼子里的事情处理完,他就去愁石斋的后院睡觉。
他没能把王小石找回来,就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己尽量与王小石更近一些。
他没想到真的会有重逢的一天。
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突然。
当他推开万福楼天字号房门的那一刻,他仍觉得有些恍惚,十二年光阴转瞬即逝,那么短,又那么长。
屋里的两个少年守着一炉药,片刻不敢离开,当他推门进来时,两人齐齐抬头看向他,仁钦一见他,眼里便蓄起泪水,他叫了一声“师父”,随后便扑进白愁飞怀里,无声的流泪,而另一个少年看了他一眼,便继续盯着火炉,满屋子的药味充斥鼻腔,让白愁飞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床上躺着一个人。
一个让白愁飞跑死两匹马来到这里的人。
他让祥哥儿带仁钦出去,可仁钦说什么都不肯,他要在这里守着母亲,最后却是那跛脚少年起了身,牵起仁钦的衣袖将他拉了出去。
他在白愁飞面前挺直了身子,不让他看出自己的缺陷,可他毕竟年幼,在地上的轻轻一点还是让白愁飞看出了端倪。
错身而过时,白愁飞与那少年四目相对,那少年的眼神里是沉着,是冷静,是不符合他年纪的成熟,还藏着一丝隐隐的恨。
那少年带着仁钦离开了,祥哥儿也识趣的关上了门。
这间屋子里终于只剩了他们两人,静谧的空气中只有那炉药还在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他缓缓走到床前,看着王小石的脸。
他已有十二年没见王小石了,记忆中的脸与现实中的脸重合到一起时,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十二年后的重逢,他第一个感受到的,竟是陌生。
祥哥儿在来的路上已将大夫的诊断告知,白愁飞说不准自己当时究竟是什么想法,因为他的大脑已经一片空白了,一直到仁钦抱住他时,他的意识才终于回归。
他看着在睡梦中也依旧被病痛折磨的王小石,忽然就觉得无比陌生。
他记忆里是十六年前初遇时骨肉丰盈的王小石,而如今躺在病榻上的,是他丢弃了整整十二年的坤泽。
他握住了王小石的手。
那双手也不像从前那样温暖,反倒要自己去暖他。
他又看向王小石的后颈,那里已被大夫用白布包裹,当年他们厮混在一起时,白愁飞喜欢在他后颈处留下齿痕,却又不愿真的同他结契,于是每夜云雨,只有一个齿痕可以证明他们的关系。
而如今那里已是满目疮痍。
王小石的手在他手里动了,他回过神,看着王小石颤抖着长而卷的睫毛,缓缓睁开眼睛。
王小石花了一段时间适应光亮。
他看见了白愁飞。
他没能说出话来,可白愁飞读懂了他的眼神。
他俯下身,给了王小石一个轻柔的拥抱,他的心在这一刻终于被填满,也足以令王小石落下泪来。
“我在,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