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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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钦屏住了呼吸。
他小心翼翼的抬脚，又小心翼翼的放下，轻手轻脚走进黑洞洞的屋子里。
这回轮到苏勒亚跟在他身后。
摇摇欲坠的木门在此刻竟似隔绝了所有声响，仁钦只能听到在那勉强能称之为床铺的地方传来细微的呼吸，那呼吸声细碎嘈杂，不再像从前那样匀称绵长。
恐惧在仁钦胸口升腾。
短短几步路，他却仿佛身上压了一座山，当他终于来到床前时，他终于在这昏暗的光线里看见了床上躺着的人。
他的额吉。
仁钦无法抑制的颤抖，母亲向来很警觉，一有风吹草动他总能第一时间发现，可现在他与苏勒亚已经进来许久，闹出了不少声响，母亲为什么还睡着？
仁钦的手甚至已经握不住刀，他将红袖刀放到床头，缓缓执起母亲的手，那双手却不再像他记忆中那样温暖，它凉了些，也跟粗糙了些，指节上边印着几个深深的伤口，已结了疤，可在仁钦看来却是如此刺眼。
他猛地转头看向苏勒亚，眼里已浸满泪水，苏勒亚却依然沉默，他只是将目光从仁钦脸上又移回到床上。
仁钦发觉自己握在手中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他急忙回头，却见床上之人眼睫微颤，在这个漏风漏雨的小屋里，缓缓睁开了眼睛。
王小石睁开眼睛时脑子里就像是浆糊糊成了一团，他花了好一会儿才理清楚自己现在是在什么地方，当他面对霉迹斑斑的横梁整理思绪时，他的目光却比他的脑子转的更快，他看到了坐在床边的那个人。
他几乎是在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他怎么会认不得自己的孩子？
他想要起身，想要抱一抱他的骨肉，想问问他这大半年了他在哪里漂泊，有没有吃苦头，仁钦从小被自己护在羽翼下长大，他怎么知道这江湖的险恶，他上过当没有？受过骗没有？他身上有没有受伤？
王小石有太多的问题想问，可他却连起身都很艰难，每当他试着撑起自己的身体，后颈处都会传来钻心入骨的疼，他只好又倒回床上去，后颈与床褥的触碰又会放大痛觉，让他几乎压抑不住呻吟。
仁钦看着母亲的脸色瞬间煞白，冷汗从他额角滑落，一时之间手忙脚乱，在草原的岁月里，母亲虽然生产时伤了身，但随着仁钦年岁见长，母亲的身体也在渐渐恢复，仁钦极少见过他生病，就算生病了，母亲自己就是大夫，总有办法让自己快快好起来。
在仁钦眼里母亲几乎是无所不能的。
可现在母亲躺在这破破烂烂的床上，躺在昏暗潮湿的小屋里，连起身都不能够，仁钦心中的恐惧与慌乱到达顶点，他无助的看向苏勒亚。
苏勒亚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悲凉。
他跛着一条腿，一瘸一拐上外头讨来一碗水，那瓷碗豁了个口子，他将那豁口朝向自己，小心翼翼的端到王小石面前，随后熟练的搀扶起他，王小石惨白着一张脸，艰难的咽下一口水，仁钦忙从苏勒亚怀里接过他，当靠上自己孩子胸膛的那一刻，王小石终于惊觉，仁钦长高了，也长大了。
他抬起手，抚摸着仁钦的脸庞，脸颊红润，那定是南方的风吹出来的，草原上的风养不了人，那里的风只会吹走他们赖以生存的家园，将草儿吹得东倒西歪，吹得牛羊在围栏里惊惶哀嚎。
草原的风只养出了一个瘦瘦小小的仁钦。
可如今他的仁钦高大了不少，他的怀抱温暖，有力，让王小石忘记了身体的疼痛，叫他可以难得的舒坦。
他触手却是仁钦满脸的眼泪。
“怎么哭了……看见额吉不开心吗？”
他的声音很轻，仁钦却能听出来，这分明是太过虚弱，此刻他已经忘记了六分半堂，忘记了自己来江陵府的目的，他只恨不得立刻就将母亲带走，带回临安，不再叫他受这样的苦。
他抹了一把眼泪，吸溜着鼻子，用力摇头。
“没有，我开心，我很开心！”
仁钦被母亲的虚弱吓着了，他现在不敢问，不敢说，只能故作笑颜哄母亲开心，可他演技实在有些拙劣，笑着笑着嘴角就耷拉下去，眼泪又不由自主落下。
苏勒亚看着他们母子重逢，心里满是欢喜，他忽然又想起塔娜，若是塔娜还在这里，他也能与塔娜相拥，那该是多么令人高兴的一件事。
可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如果呢？
他悄悄挪向了门口，最后看了一眼紧紧相拥的母子二人，替他们关上了房门，转身坐上台阶，给他残破的左腿一个喘息的机会，他一手握拳，捶了锤左腿，还是隐隐的疼，前几日吓过雨，骨头缝里都像是有虫子在啃咬，让他夜不能眠，他看向蓝盈盈的天空，今天放晴了，他就在今天遇上了仁钦，这是不是长生天的保佑呢？
可长生天为什么不能保佑草原上这么多的苦命人？
苏勒亚觉得自己也要落下泪来。
院子里穿着一个破衣服玩泥巴的小孩拖着两条鼻涕朝他走来了，那孩子把手上的泥团递给了他，勉强能看出那是一个茶壶的形状，他鼻子一酸，双手接过，扯出一个笑容，向那孩子道谢，那孩子猛地一吸溜，两条晶莹的鼻涕又缩回鼻腔，继续回到泥地上进行自己的“事业”去了。
苏勒亚忽然想起自己与仁钦的童年，也是这样度过的。
转眼他们都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
屋里依旧很静，只有王小石的呼吸声，以及仁钦隐隐的抽泣。王小石就像过去十二年那样，拉起衣角，替仁钦一点点擦去眼泪，他不说话，仁钦也不说话，仁钦忽然就后悔了离开草原，他仍然不知道母亲和苏勒亚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他却将这一切担到了自己头上，要是他没有离开……
要是他没有离开，这一切是不是不会发生？
他止不住的哭泣。
王小石曾经养孩子时手忙脚乱，他第一次做母亲，完全对这么一个小家伙没有概念，当仁钦哭泣时，他手足无措，只好一遍又一遍告诉他别哭了，甚至用上了哀求的口吻，偶然有一次被塔娜听见时她笑出了声，她教会王小石如何面对哭泣的孩子，可王小石学得笨手笨脚，一点也不像他在武学方面的天赋。
他还是磕磕绊绊把孩子拉扯大了。
他打量着面前的仁钦，他的孩子渐渐止住了眼泪，他看着仁钦身上的衣物，舒适，轻柔，人也高大了不少，他的一颗心忽然就落了地。
——至少仁钦看起来没有受苦。
当他的目光移向仁钦手边时，他忽然顿住了，一抹鲜艳的绯色冲进他的视线。
他抓紧仁钦的袖子，脸色更白，汗珠一颗一颗滚落，声音无法控制的颤抖：
“这是……红袖刀。”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第 2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