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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   仁钦看着苏勒亚的背影,一阵恍惚。

      他与苏勒亚童年时期就在一起,他们一起喝着塔娜的奶水长大,在很小很小的时候仁钦甚至更愿意跟塔娜在一起,因为她身上乳汁的香味,苏勒亚断奶更早一些,在他开始有记忆之后苏勒亚就已经很懂事的在帮家里做事了。

      苏勒亚的父亲,塔娜的丈夫,为了一家人的生活去了金国做工,可是从此一去不返,再也没有了消息,在苏勒亚四岁时有一个过路人说,曾经见过一个跟塔娜形容的很像的男人死在了路旁,没有人掩埋,塔娜如遭雷击,可生活不允许她垮掉,她只能收拾好自己的悲伤,孤零零拉扯苏勒亚长大。

      苏勒亚成了这个家里唯一的男人。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当然也承担起了男人的责任,他会把母亲手上的活计抢过来自己做,会在天不亮的时候就赶着羊儿上草场,他甚至无师自通学会了给母羊接生。

      那时他才不过五岁。

      苏勒亚早早挑起了家庭与生活的重担,在仁钦的记忆里,他永远健康得像一只小牛犊,他不会发烧,不会生病,在仁钦因为风寒烧得死去活来时,苏勒亚始终是活泼健康的,他会主动提出照顾自己,并且在同时兼顾家里的活儿。

      他不爱出风头,不爱惹麻烦,永远是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可他也是仁钦短暂人生中一个永远不会倒下的朋友。

      可现在的苏勒亚呢?

      仁钦跟在他身后,看到他跛了一条腿,慢慢悠悠在前面带路,他走得很慢,走得很稳。

      他走得快吗?

      他要是走得快,还能不能走得这样稳?

      仁钦不知道,他只能看见苏勒亚一瘸一拐的背影,他的心里像是被一大团棉花堵着,此刻他忽然很想要尖叫,也很像要哭泣——他在苏勒亚面前总是可以尽情做这些事而不用担心被嘲笑的,苏勒亚永远不会笑他。

      可他现在做得到吗?

      他们都已经离开了草原,离开了遍地的野花与牛羊,当他在包子铺见到苏勒亚时,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苏勒亚怎么也来到了大宋的地界,那身古旧的宋服似乎在他身上蒙了一层灰,叫仁钦几乎看不清他,当他终于看清苏勒亚的眼睛时,他发现这层灰竟已蔓延到他挚友的眼睛里,那里面不再澄澈,不再单纯,而是藏了一抹浑浊。

      仁钦几乎看到永远不会倒下的苏勒亚已经弯曲了他的脊背。

      苏勒亚是最先动作的,他将手中摩挲了很久的铜板小心翼翼放入怀中,然后他像过去十二年一样,张开双臂,对着仁钦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拥抱了他。

      仁钦这大半年来长得很快,几乎与他一样高了,他发现已经无法将仁钦搂进怀里时,心里仍是忍不住感叹,从前仁钦在草原时食不果腹,瘦瘦小小一个,如今回了宋国,故乡的水土养人,他已经长成一个小男子汉了。

      苏勒亚的内心只有祝福。

      他此刻几乎忘记了自己的苦难,忘记了一路上的磋磨,他只由衷地为仁钦高兴。

      为他们即将母子重逢而感动。

      他要带仁钦去见他的母亲。

      仁钦在他的怀抱里已经落下泪来,在紧紧相拥的时候他默默擦干了眼泪,他很豪气的买了十个大肉包,丝毫不见当日在邓州的落魄,老板见他出手阔绰,脸上堆满了笑,毕恭毕敬将包子递给他,仁钦一手拿着包子,一手已循着记忆想要像从前那样去牵苏勒亚的手。

      可苏勒亚不着痕迹的躲开了。

      这是他第一次躲开仁钦的触碰。

      仁钦的手握了一个空,心里也空落落的,可此时的苏勒亚却笑了,说道:

      “朝鲁也来了,我带你去见他。”

      仁钦闻言却是一惊,他还没能弄明白母亲曾经在中原发生的故事,他怎么就来了!若是被仇家盯上,他还不能熟练的使出惊神指,如何保护好母亲?而在他内心深处,他最最惶恐的,却是害怕自己成为母亲的累赘。

      “你们怎么会来……”

      苏勒亚摇了摇头,不愿再说,他只是转身,要仁钦跟上他。

      童年时期,苏勒亚看似一切都听仁钦的,可是他拗起来时,仁钦总是毫无办法,这样温温良良一个人,一旦有了自己的想法,十头牛都拉不回。

      现在的他,就跟那些日子里如出一辙。

      一言既出,不许仁钦拒绝。

      仁钦只好跟上他。

      跟在他跛脚的身影之后。

      那是令仁钦忍不住再次落泪的场景。

      健康活泼得像一头小牛犊一样的苏勒亚,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苏勒亚带着他拐进了一个小巷子,他们在里面一会儿左转一会儿右转,小巷子里的房屋很破败,可是住了很多人,当他们走过时,很多双眼睛看着他们,更准确的说,看着仁钦手里提的包子,他们闻到了油纸包裹下的香味,他们的眼睛似乎都冒着绿光。

      在仁钦已经分不清他们到底转了几个弯之后,苏勒亚在一个极为破败的院子门口停下了。

      这里似乎比小巷中的任何一户人家都要破烂的多,仁钦在门口隐约还能听到里面传来老人喘着粗气的声音,能听到幼童哭泣的声音,也能听到少妇的低语。

      可他唯独听不到他的母亲。

      苏勒亚推开那扇几乎可以说是摆设的木门,领着他往里走,里面果然有老人,有小孩,有少妇,地上满是烂泥污垢,苏勒亚的跛脚在这里行进得很艰难,一路上仁钦都想要搀扶他,可是他态度很坚决。

      他不需要这样的帮助。

      于是仁钦只能这样跟着他,踩着泥泞走向唯一看上去还有点囫囵样的小屋。

      门被推开了。

      刺耳的“吱呀”声传进仁钦的耳朵,屋里很黑,即使在白天也很难看清屋里的陈设,一股子潮湿发霉的气息冲进仁钦的鼻腔,让他不禁鼻酸起来。

      就门开的一瞬间,四周的一切似乎都安静下来了,仁钦终于听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声音,那声音从小屋的深处传来,既轻盈,又沉重,仁钦连大气都不敢喘,他生怕自己任何一个轻微的动作就会打碎这个梦,打断这个声音,这是他听了十二年的声音,是他离开草原后夜夜回想的声音,是他以为再难听见的声音。

      额吉的呼吸声。

      仁钦缓缓转头看向苏勒亚,只见苏勒亚将食指竖在唇间,用唇语告诉他:

      “他睡着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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