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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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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已经回到六分半堂,仁钦依然没能从金风细雨楼里那场突然的变故中走出来。
死在金风细雨楼那人仁钦对他有些印象,在他刚进六分半堂时曾对他有过些许照顾,那时他才入临安,自以为遇到的都是些好人,这杭州城必然是个好地方,他甚至还畅想过将额吉接来杭州之后的生活。
可是来到杭州的几个月内,便将他的自信打的体无完肤。
现在,他在金风细雨楼眼睁睁看着那曾经帮助过他的大哥成为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他是个汉奸。
他死得不冤。
可仁钦的内心却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他在草原上曾经杀过人,他知道那是无恶不作的金贼,可他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一个鲜活的人变成一具尸体,那人甚至对他有过恩惠,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是汉奸?会是金贼的走狗?
仁钦想不明白。
他也没能想明白,白楼主为什么看上去对自己格外关注。
白楼主扶起他时将他搂到了怀里,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天地都安静了,他只能听到自己迅速加快的心跳声,在胸口砰砰作响,他还没有分化,闻不到白楼主身上的信香是什么味道,可他早在初次相遇时就能感受白楼主周身强悍的乾元气息,如今被他搂入怀中,他心里竟莫名感觉到了一阵安心。
这使仁钦不由想起了远在草原的母亲。
从小他练功受了伤,或者同人打架,母亲都会将他搂在怀里安抚,母亲的身上有药草的清香,在仁钦短短十二年的人生里,是这股淡淡的药草香每天伴着他入睡,令他感到安全,且平静。
而他在白楼主的怀里也感受到了。
那短短的一刻印在他心里,他没能走出那具冰冷的尸体,也没能走出白楼主短暂的怀抱。
他思考了很久白楼主放手时在背上轻轻点的那几下究竟是什么意思,他读过的书很有限,在草原时母亲可以说是小部族里唯一的老师,他来到草原时两手空空,除了手上一把挽留其他什么都没有,被金贼盘剥十二年,更不可能买到什么书籍,还是有一回一个老说书人路过,带来几本书赠与他们这些孩子,他们才终于见到书长什么模样。
因着老师是他的母亲,他才比其他孩子多学了东西,可在那样的条件下,能学会的东西实在有限,每天他们想的最多的,就是如何才能在不定期的盘剥下讨生活。
以至于很多孩子不过十岁的年纪就已早早麻木。
可仁钦是不甘心的,他不甘心受金贼摆布,不甘心在草原蹉跎岁月,于是他逼着自己学,可直到他来到临安,他才知道,自己拼了命学会的东西,在这里不过沧海一粟。
要他破解白楼主那暗语,恐怕是难于登天。
可自打他来了宋朝的地界,似乎身上总是带着些运气的,他把这归功于他本身就是宋人,如今不过是回了故土,故土给他的一份礼物,在邓州他遇到雷同雷扬,来到临安进六分半堂,成为总堂主身边的小小护卫,如今又得了金风细雨楼白楼主的另眼相待,似乎一切都很顺利,顺利到让他恨不得即刻启程回到草原,将母亲接来同住。
可他知道时机还不到,他还没有站稳脚跟,这朝堂江湖亦是暗流涌动,他怕母亲回来便会遭遇仇家,更怕自己护不住母亲,反而成了母亲的累赘。
他必须等。
雷总堂主将红袖刀给了他,可红袖刀法却是当年红袖神尼的招式,想学谈何容易,仁钦只觉比当年在草原上学字还难,始终不得法门,便向总堂主与大堂主告了假,出门散散心,兴许能在外头有些参透。
这一走,他便不知不觉又走向了御街。
御街很宽敞,很繁华,街口今日来了几个唱皮影戏的,若在平时仁钦必然是要去凑凑热闹的,可如今他心里烦闷,这皮影再是诱人,对他而言也是味同嚼蜡。
他顺着御街走,心中默默数起了一二三,当他走到御街中央时,忽然停住了脚步。
药草的苦涩与清香冲入他的鼻子。
他转头看去,愁石斋大大的牌匾映入眼帘。
这就是白楼主告诉他的信息。
仁钦上一次进愁石斋,仅仅只是看了一幅画便匆匆离去,这一次,他下定决心踏进这间跌打铺子,却是为了一个不清不楚的暗语。
白愁飞的暗语。
仁钦实际上并不能确定这究竟是不是指愁石斋,可他心里却不知为何就是笃定,白愁飞想要在愁石斋见他。
这次他一踏入愁石斋的大门,便有一个小药童迎了上来,这小药童看着很是机灵,却不怎么说话,他只轻轻拉了下仁钦的袖子,便引着他往愁石斋的后院走去。
仁钦赌对了。
愁石斋的后院不算大,却布置得很用心,种满了花花草草,算不得名贵,但个个可爱,走在里头心情都舒适。
白楼主就坐在院子中间。
那小药童将人带到,便跟楼主告了辞,依旧回前院去忙,白愁飞点头同意,他便小心翼翼离开了,临走前他朝仁钦使了个眼色,仁钦想起雷扬同他说过,白楼主早年间还在汴梁时,性格很是乖戾,很冷,很凶,手下的人几乎都怕他,到了临安之后反而收敛了不少,对待手下不再动辄打骂杀人,同六分半堂、神侯府等都极力主站,因此倒是比起在汴梁时更加聚拢了一批人心。
此刻,他正坐在小院中间,仁钦直觉他是在等自己。
白愁飞确实在等他。
他已在这里等了几天,他知道这孩子很聪明,一定可以找来。
他也赌对了。
这孩子仍抱着红袖刀,可他抱着刀的样子总让白愁飞想起王小石,一想起王小石,他的心就隐隐作痛,他走近一步,那孩子反而警惕起来,手握上刀柄。
——这下意识的动作却不是红袖刀法的起式。
更像是拔出相思刀的招式。
白愁飞的动作更快,他在仁钦还未意识到之前,就已经击出一指,指风擦着仁钦的脸颊,仁钦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有些火辣辣的触感,可是没有流血,甚至没有破皮。
他毫发无伤。
他看向白愁飞的眼神带着疑惑,也带着震惊。
这是他第二次看到白愁飞出手,没有刀,也没有剑,仅仅是一根手指,就能隔空杀死一个人。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武功。
这指风也将他内心多日来苦练红袖刀法而不得的烦闷一扫而空。
随后他便听到白楼主开口了:
“那天你也是用这样的表情看着我。”
仁钦心下不解,却听他接着说道:
“想学吗?”
仁钦瞪大了双眼——这一来,他就更像王小石了。他偷偷掐了自己的手臂一把,感觉到了疼痛,才惊觉这不是在做梦,他缓缓上前一步,白愁飞见此满意的点了点头:
“好,我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