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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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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和楼内富丽堂皇,雕梁画栋,仁钦甫一进入就被迷了眼。
他何曾见过如此金碧辉煌的酒楼?
酒楼中央搭了个高台子,几名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或端古琴,或捧琵琶,在台子上咿咿呀呀的唱,能把人骨头都唱酥了去,仁钦听不懂她们唱了些什么,台子下的人都在鼓掌较好,可他只觉得这几名女子歌声里带了几缕淡淡的悲,那么浅,叫人几乎听不出来,可是又那么深,叫他一听出来,便忍不住滚下泪来。
正当他听得入迷时,雷扬扯了扯他的衣袖,把他的神也叫了回来,他这才发现雷总堂主已经往前走了,于是匆忙跟了上去,只是当他急匆匆上前时,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金风细雨楼那白楼主的目光,似乎总是有意无意的掠到自己身上,他心里奇怪,又想起当他拿到红袖刀时,雷扬十分震惊,他告诉自己这红袖刀乃是金风细雨楼上代楼主遗物,只是金风细雨楼的东西为何会在六分半堂他没有细说。白楼主这样时不时看他,是不是因为如此重要的刀如今却在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手上所以生气?
想到这里,仁钦的心里不免闪过一丝心虚,他知道这把刀不属于他,不属于自己的武器,他拿在手上也只觉得烫手,可他又不敢真的将挽留拿出来,他不知道母亲在此地的仇家会不会因此找上门,他怕给六分半堂惹麻烦,更怕给母亲带去灾难。
他抱着红袖刀,就像抱了一块滚烫的石头,他拿不得,却也放不得。
可如今他是个无名小卒。
更是六分半堂的人。
他只好抱着这烫手的山芋,亦步亦趋跟在雷总堂主身后。
在场的人都是泰和楼的贵客,泰和楼自然为他们留足了面子,二楼最豪华的踏雪阁便是为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留的,这间屋子宽敞、舒适,哪怕泰和楼招待的尽是达官贵人,这间包厢也极少有人能够进来。
而在场的金风细雨楼楼主、六分半堂总堂主以及诸葛神侯,恰巧便是能够进入踏雪阁的少数几人。
白愁飞放慢了脚步,有意最后一个进入踏雪阁,只是当他踏入之后,门便关上了。
那孩子还是没有进来。
白愁飞心里有些不得意,又感觉松了一口气。
他不愿看着那长相像极了王小石的孩子手捧红袖刀,可他又想再多看他几眼,打从他们在门口相见那一刻的起,他就知道自己的目光再也无法离开那孩子。
可他甚至还不知道这个孩子的真实姓名。
诸葛神侯惯会察言观色,他自然也瞥见了那个孩子,也看穿了白愁飞此刻的心不在焉,可他很冷静,一个做惯了官的人,自然很懂得如何掩藏自己的心理,他很镇静,也很有些焦躁。
这份焦躁便是他们今天聚集在泰和楼的理由。
——秦桧。
众人落座,诸葛居主位,泰和楼小二将菜品依次送入便退了出去,诸葛知晓白愁飞与雷纯素有龃龉,再加上今日突然出现的手捧红袖刀的少年,更让白愁飞心绪不定,便只能由自己做这个和事佬,率先打破沉默:
“当年秦桧罢相,官家曾张榜朝廷,以示永不重用此人,如今过去不过六年,他便再次起复为枢密使,前几日张相又向官家上疏请辞罢相,官家虽未答允,可心却是明显偏向秦桧,朝中主战派恐危矣。”
说罢,他重重叹了一口气。
昔日赵佶做皇帝时,因他曾多次救赵佶于水火之中,即便是官家再宠爱奸相蔡京,对他也始终礼遇有加,如今这江山换了人坐,偏安一隅,诸葛神侯便是有再大的抱负,如今能施展的也终究有限,朝中之人又如何不知,当今官家虽是满口“中兴”,可实际上却是生怕二圣人仍在人间,威胁他的帝位,对于金国他更没有想法,只盼能够缩在江南,安安稳稳做他的“中兴之主”。
又叫他们这些主战派如何不寒心。
雷纯见他如此,也不禁动容,他们都经历过汴梁城破,国破家亡,山河飘摇,大好河山拱手让人,多少次午夜梦回汴梁,醒来却发现自己身处杭州,她便扑簌簌落下泪来。
亡国之恨,如何能忘?
“如今兵权仍在三大将手中,我们便还有希望……”
白愁飞闻言,却是摇了摇头,说道:
“只怕他容不得三大将。”
此话一出,众人又陷入了沉默。
这个“他”是谁?是秦桧?还是天子?
他们都已有了自己的答案。
这顿饭因此变得味同嚼蜡起来。
诸葛小花忽的想起当年同在开封时的同僚李纲、宗泽等人,如今李纲因极力主战早已罢相,离了杭州,永不复用,宗泽亦忧愤而死,死前三呼“过河”,沿河百姓无不伤心落泪。
如今又有何人能过河?
雷纯同狄飞惊一起低着头,很少有人知道狄飞惊低头时在想什么,同样也没人知道,如今的雷总堂主低头时在想些什么,她现在很深沉,很稳重,全不似当年汉水上的洒脱,她已是一个合格的领袖。
白愁飞也在想,他想起他二十三岁时,曾化名白明参军,在翻龙坡一役力斩十六个金国将领,因此在军中名声大噪,他想起当年沙场浴血的痛快,又想到自己如今成了金风细雨楼的楼主,还因救皇帝于危难之中得了圣宠,他总算获得了梦寐以求的权势。
但是他发现自己并不像想象的那样兴奋了。
他的目光再次飘移到门口。
门口站着一个孩子。
一个像极了王小石的孩子。
想到这个名字,他的心里竟开始隐隐作痛。
当他看到那个孩子怀抱红袖刀时,他内心确实起了杀意,可如今冷静下来,他想着那绯红的刀,衬着白衣的少年,刺眼,却又无可奈何。
那孩子竟成了六分半堂的人。
他忽然信了命,这或许就是自己的报应。
这场聚会最终在悲凉与沉默中结束。
分别时,白愁飞已经能够平静的同雷纯说话了,他只开口问了一句:
“他叫什么名字?”
他说得极轻,极温柔,倒是令雷纯感到诧异,她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回答:
“仁清。”
“仁清……”
白愁飞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这也是他命人调查时探听到的名字,可他心里总觉得这并非这孩子的真实姓名,雷纯没必要在名字上面同自己说谎,恐怕她也不知情。
随后便是简短的告别,如今的每一次告别众人都尽量正式,生怕再也没有相见的一天。
白愁飞清楚地看到,在离开时,那孩子回头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