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需要我》佛婴

6、CHAPTER 06

　　办公室门口响起了敲门声，随后有人推门进来。

　　穿着姜黄色职业套装的女性，身量和袁昕相似，眉眼圆融，长相甜美。她快步走到袁昕跟前，伸出右手，五指纤纤，露出一段白皙手腕：“您好袁总监，我是商祺。”

　　袁昕点头，起身浅浅地握了个手，开始面试。
　　她拿着对方的资料，挑了几个问题问过后，心里已经觉得商祺比先前面试的两位都要合适在招的职位。
　　既然人选合适，袁昕随口向商祺提了一句与合作有关的作为面试收尾：
　　“目前我的部门正好负责集团和瑜大精密仪器方向的合作，你正好是这个方向毕业的，那就太好了。”

　　商祺笑：“这个合作我先前就听到过风声，先前集团来参观实验室的时候，负责讲解的黎黎老师，就是和我一个实验室的师姐。
　　“袁总监，您来学校的时候，我见到过您，对您印象很深刻，特别想认识您，可是一直没有机会，”她耸耸肩，笑了笑，“现在终于有机会了。”

　　袁昕也笑了笑，没注意到商祺话里直白的好感。
　　她的注意力全被一个名字给吸引走了，于是她不露声色地引出话题：“真是巧了，黎老师是我高中时候的学姐，最近才重逢。”

　　商祺有些惊讶：“您和黎老师最近才重逢吗？可黎老师和我同届，本硕博都在瑜大，您本硕也在瑜大，居然会从来遇不到……”
　　商祺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冒犯和越界了。

　　袁昕却像是根本不在意似的，轻飘飘地答：“我和她不是一个专业和方向，联系也少，当然也就遇不到。”

　　少倾的沉默后，袁昕笑了笑：“面试就算结束了。我会尽快把面试结果反馈给人事那边，辛苦了。”

　　商祺客气了几句之后，也离开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袁昕一个人。
　　她突然像是卸去了浑身的力道似的，陷在沙发里。
　　袁昕轻轻地吐了口气，打开浏览器，登上瑜大官网，站内搜索“黎黎”。
　　前面几条是有关学术讲座、公开课的通报，袁昕迅速扫了一眼，点进最后一条。

　　找到了。这是去年瑜大的讲师招聘结果公告。
　　里面就有黎黎的名字，再顺着看下去，有黎黎的学术成就……
　　袁昕顺藤摸瓜，蓦地握着鼠标的手一抖：

　　她计算了一下，黎黎入学瑜大的年月，和她是一样的，也就是说，她们是同一届。但后来黎黎本科毕业后，留在瑜大直博，去年才毕业，留校任教。
　　而袁昕早在四年前就已经硕士毕业，然后一直留在绿空集团任职至今。

　　可是不对啊。
　　瑜大附中第一次相见时，袁昕高一，而沈筱枝是高二的学姐。
　　她理应比袁昕提前一年入学瑜大的。

　　袁昕松开鼠标，五指不自觉攥紧成拳——高三那一年，沈筱枝到底出了什么事？

　　自从重逢之后，袁昕虽然震惊于黎黎的性情大变，但从未动过要私自调查黎黎的经历的念头。
　　她想一步步引导着黎黎，亲口把当年的真相告诉她。

　　可袁昕低估了黎黎对于当那件事的排斥程度——黎黎根本不愿意提起，也不愿意和曾经的一切有所联系。
　　黎黎好像在自己的心的边界上，筑起了一道高耸入云的城墙。而她的真心就笼在那光照不进去的城墙境内作困兽之斗。一旦有人轻轻叩响城墙上的石块，她立刻像一只阴郁的野兽一样，暴露出最糟糕的一面，嘶吼着把人吓走。

　　当年那件事，就是挡在黎黎心的边界的城墙。
　　那件事本来没那么可怕，只是黎黎困在里面太久太久，她已经习惯于用那样糟糕的方式来保护自己——

　　袁昕轻轻舒了口气。
　　她会继续等黎黎把真相对她和盘托出，但在此之前，她需要做些什么——她不是当年那个15岁、自卑怯懦的小女孩了，她不会被黎黎的最糟糕的那一面吓到第二次。
　　她会一点点地叩击那面心墙，一次敲不开的话那就一百次、一千次；一天敲不开的话那就一年、十年——她会砸碎那面高墙，让光照进那片黑暗之地，温柔地摩挲那颗警惕的心，告诉对方她一直在墙外守着她，等黎黎慢慢走出高墙，与她相拥。

　　她拿出手机，习惯性地拨号，给黎黎打电话，但没有人接听——这在袁昕的预期之内。
　　她又点开微信，在名为“白色桔梗花”的聊天界面，她键入一条消息：

　　“黎黎，我想和你谈谈。今天下午六点，附中情人坡，我会在那里等你，不见不散。”
　　单方面提出的“不见不散”是一种耍赖的邀约方式——但凡被邀约者手头没有特别紧急的事情要处理，出于各种心理，一定不会放任邀约者苦等到心碎，必然会赴约。

　　心里的事情落定，袁昕看了一眼手表，此刻才下午四点，还有一个小时就下班了。她打开电脑，准备梳理一下这几天的项目合作进度。
　　这时候，门外响起蓝小雨的敲门声，语气有些异样：“总监？”

　　袁昕没有抬头，随口说了一句“进来吧。”

　　蓝小雨步伐匆匆，高跟鞋尖锐的鞋跟在地砖上敲得如雨点般急促。她走到袁昕身边，把一叠资料递交过去：
　　“总监，瑜大实验室那边的人突然要求我们提高合作报价，看他们那意思，怕是要反悔合作……”

　　袁昕心里一沉。接过资料，一边看一边问道：
　　“只怕是被对家给挖了墙角了。你立刻联系瑜大那边，安排个时间双方协商一下。”

　　蓝小雨答应了之后离开。
　　几分钟之后她又急匆匆进门来，脸色很难看：“总监，那边态度强硬得很，现在就要谈。”

　　袁昕看了一眼手机，现在已经四点半了，看来今天下午是没法准时下班了。
　　她心里记挂着自己对黎黎发出的六点邀约，可集团和瑜大的合作却也很想争取——这个合作从当时的接触发展到现在，进程还算得上顺利，但花费的时间也已经长达两个月了。
　　如果现在不争取一下就放弃的话，就相当于这两个月部门所有员工的辛苦都白费。

　　她略一思索，心里存了速战速决的意思，立刻吩咐蓝小雨：
　　“可以，你安排个线上会议，先把瑜大那边稳住，一切好说。”

　　但袁昕低估了瑜大那边的难缠程度。
　　那边似乎真的如她所料，找到了报价比较高但其他方面不如绿空集团的下家，因此态度犹疑不定。
　　袁昕各种策略都用尽了，对方态度强硬得很，动不动就说要“终止合作”。

　　会议室里很安静，每个人的情绪都开始焦灼。
　　墙上挂钟的秒针滴滴答答走得飞快，时针距离5越来越远，眼看就要触碰到6。
　　袁昕实在是火大，却不得不耐着性子应付那边。

　　收到消息的时候，黎黎恰好从实验室出来，换好衣服准备回家。
　　让她惊讶的是，她看到这条语气有些强硬和赖皮的消息时，心里一点拒绝的意思都没有，反而有些暗喜，如汽水开瓶那瞬间的气泡一样疯狂涌出涌出——她立刻决定了要去赴约。
　　盯着消息看了一会儿，黎黎点进袁昕的头像。

　　袁昕加黎黎用的是生活号，之前的头像是她自己的照片，现在变成了一只四蹄踏雪的小狸花。
　　黎黎记得，是瑜大附中百年校庆那天换的头像。

　　袁昕养的小猫吗？

　　黎黎收起心思，飞快地发送消息：“好。”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将近两个小时，但黎黎不准备先回家——

　　校庆那天，在情人坡，对袁昕说出了那么绝情的话之后，黎黎再也不敢出现在袁昕面前，也再也没收到过袁昕的任何消息。
　　她自暴自弃地想，她和袁昕之间已经彻底说清楚了，哪怕用的是那样糟糕和残忍的措辞——这下好了，袁昕一定被她伤透了，再也不会来找她了。
　　她黎黎真的和过去完全划清了界限，一点联系都没有了。

　　可是黎黎又止不住的难过。在这段时间，她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那件事刚发生的时期，对自己的嫌恶和厌弃达到了顶峰。
　　但和那时候又有明显的不同。
　　那时候的她，一边厌弃着自己，一边却还在心底存着侥幸和不甘。她经常处在自暴自弃与自我解救的临界点，如搁浅的鱼尝试回到大海，努力并不算是徒劳，运气好的话，应该也有回到大海的机会。
　　但现在的她，完全放弃了自己。她不想再为自己这么多年来的懦弱和逃避找借口了，她觉得自己真是糟糕透了。她心里报复性地想，就这么坏下去才好呢，她倒想看看能坏成什么样子。

　　可袁昕一给她消息，就好像有光透入了深海。黎黎睁眼，朝着那丝光线的方向试探性地伸出手。
　　这么多天以来，她那迷惘而杂乱的心里，突然就清明了很多。

　　她迫不及待地要去赴这一场邀约——不管袁昕会对她说什么，即便袁昕会说她已经另有新欢——没关系，只要能见到袁昕就好。
　　这个念头一出现在脑海里，黎黎就再也无法做下去任何事。她觉得自己幼稚，就好像星期五下午课堂上的小学生一样心不在焉，迫不及待地等着放学与朋友一起玩玻璃弹珠。
　　在完成今晚的邀约之前，黎黎哪儿也去不了，什么也做不了。

　　她步伐轻快地走出校门，心里一直涌动着一种奇异的情绪——欢喜、期盼，还有些忐忑。
　　路过一家花店的时候，黎黎破天荒地瞥了一眼。

　　夕阳洒下万千金光，映衬着玻璃橱窗里高高低低的鲜花，花影千姿百态，错落有致。
　　她不由自主地推门走了进去。

　　出来的时候，她唇轻轻抿着，嘴角上扬，脸上带着些似有若无的笑意。
　　怀里抱着一小束棕色牛皮纸包装的绿色小雏菊，点缀白桔梗花，典雅又温柔。
　　她走到附中情人坡，在台阶上坐下来，将花放在旁边。

　　晚风吹来远处教学楼里的声音——学生朗读的喧嚣、老师讲课的声音，一切显得温柔又美好，仿佛这里是天地间最安宁的所在。
　　她一直坐在那里，听着铃声响起，刹那间人声如洪水般沸腾奔涌而出；又听见铃声再度响起，一切归于空旷和安静……
　　不知什么时候，天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