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需要我》佛婴

4、CHAPTER 04

　　雨洗过的天空蓝得发亮，万里无云。
　　不时有清凉的风从树梢穿过，拂过人脸，分外舒适。

　　袁昕独自一人，走进瑜大附中。
　　才进校门，就听见远处操场上传来的悠扬乐声——那是瑜大附中的校歌，很轻快的曲子，据说是初代校长亲自填的歌词：

　　“风从南来，桔梗花开——”

　　袁昕不禁想起曾经在瑜大附中上学的日子。每年九月份开学，整个校园都是这首歌的旋律，悠扬轻快；而桔梗花恰好开在夏末秋初，秋风直将吉梗花的香味送到人的鼻尖，清清浅浅。

　　袁昕走在林荫道上，看着两侧的公示栏上贴着的校报，醒目的版面上写着某某同学在竞赛上获得了什么荣誉，旁边附着的照片上是一张笑颜如花的青春面孔，浑身上下散发着意气风发的光芒，让人艳羡不已。
　　这个时候，校歌旋律突然终止。广播里响起男女主持人抑扬顿挫的开场白。

　　袁昕恍然想起，许多年前她也曾经经历过何曾相似的一幕：

　　她是从清溪镇上一个普通中学转学来到瑜大附中的。
　　那天她一个人从林荫道上走过，一眼瞥见了校报上的女孩子——扎着高高的单马尾，微狭长的凤眼，两腮有小小的酒窝，也是这样青春纯粹的笑容，左侧有一颗小虎牙；浑身上下散发着少年人特有的自信风采，似乎连一张照片都闪闪发光。
　　她的名字叫沈筱枝。
　　走过林荫道，从礼堂经过的时候，有一些声音从没关严的门扇里漏出来，袁昕好奇地凑过去，贴着门缝往里看。

　　台上的女主持人用温柔又有诱导性的嗓音说：“接下来宣布本次西南地区高中生数学联赛金牌获得者——”
　　她象征性地停顿了一下，意图调动起观众们的好奇心。袁昕果然被吊起了胃口，她眨眨眼睛，换了个角度看向礼堂里的观众，想找寻那位神秘的金牌得主。

　　台上的女主持人声音里带着微微的激动和欣赏：“高346班，沈筱枝同学！”

　　袁昕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刚刚才在校报上看见过沈筱枝的照片，没想到此刻又途径了沈筱枝的颁奖现场。
　　她心里倏然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女孩生出了几分艳羡和好奇，不由得更加专注地盯着礼堂里的动静，想真真切切地看看那位优秀的女孩子的真容。

　　台下瞬间响起掌声，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回头或侧身，想找寻沈筱枝。但很快，他们的脸上都出现了愕然的神情。
　　女主持人再次呼唤：“高346班，沈筱枝同学，请上台来领取证书。”

　　没有人应答。
　　台下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女主持人很快从愕然中回神，笑着转场：“看来沈筱枝同学——”

　　“老师我在!”
　　一道清冽的嗓音突然打断了主持人的转场话，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往音源门口汇聚而去。

　　礼堂门口传来咔哒一声金属碰撞声，沈筱枝人还没从自行车上下来，就连人带车一起往外歪倒，她眼疾手快，连忙扶住旁边的花坛，稳住了身形。

　　她大步从自行车上跨下来，来不及将车扶正就两步走到袁昕面前，拉起对方的双手，嘴角一咧，露出左侧的虎牙，语气带着歉意和几分着急：
　　“同学你没事吧？怪我太着急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兀。
　　袁昕先前为了换角度看台下的观众，因此是贴着墙侧身朝门扇里看的，根本没注意到疾行而来的自行车。
　　她只听见一声咔哒，这个女孩子就连人带车摔在了她面前——
　　她绑着一束高马尾，额前有细碎的刘海儿，凤眼微微狭长，两腮有酒窝，笑起来左侧有颗小虎牙，完全就是校报上照片里的女孩子——沈筱枝。

　　在同龄人里，她身量高挑，真是惹眼，一笑起来便闪闪发光。

　　袁昕突然紧张起来，她看着拉着她双手的女孩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但对方就那么看着她，青春的脸上闪动着关切的神采，似乎一定要等到她说出话来。

　　袁昕脸通红，慢吞吞地回答说：“我……没事。”
　　她看了一眼那辆东倒西歪的自行车，尽力克服着自己的口吃：“你刚才没……撞到我。”

　　这个时候，礼堂里已经陆续有老师赶来，询问这边的情况，又说着要将袁昕送去医务室，催促沈筱枝进去领奖。

　　袁昕在医务室呆了一会儿。
　　她一紧张说话就容易口吃，送她来的老师和同学们确认她没被车撞到后，以为她受了惊吓而精神紧张，因此让她在医务室先休息，都离开了。

　　袁昕躺在医务室的小床上，看着洁白的天花板，心情十分沮丧——转来新学校的第一天，就在老师同学面前口吃了，还被人看到偷窥礼堂颁奖。
　　她甚至都想在这医务室里一直呆到放学，不想再去班级报到了。

　　这时，她听见帘子那边有小声的说话声，其中一个嗓音清冽温柔——袁昕记得，这是沈筱枝的声音。
　　随后，帘子掀开，沈筱枝一手拎着塑料袋，一手收在身后站在那里。

　　她看着袁昕，脸上带着不好意思的微笑，顿了两秒走过来坐到小床边：
　　“实在不好意思，我刚刚一定吓着你了。”

　　她将手里的袋子放到床边小桌上，又从其中拿出一些饼干酸奶之类的零食递给袁昕：
　　“我刚刚去过饭堂了，这个时间段已经没有早餐了，你先将就吃一点。”

　　见袁昕不说话，她眨眨眼，又忽然抽出一直藏在身后的那只手，手里捏着好几串白色的桔梗花：
　　“我在学校后山坡上摘的，送给你。”

　　袁昕脸通红，一半是不好意思，一半是因为紧张和口吃。
　　她接过那几串桔梗花，下意识举到鼻尖嗅了嗅，低着头说：“我没事的。”
　　她始终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询问道：“今天颁奖的时候，你怎么会不在现场呢？”

　　还在校道上骑自行车，听起来有点离谱。

　　沈筱枝一下子就明白了袁昕的意思。
　　她不好意思地抿唇，将实情告诉袁昕：
　　“我妈妈今天出门忘带钥匙，一定要我送回去。回学校的时候我着急回来参加颁奖典礼，一着急就把自行车骑上了校道，结果差点撞到你。”
　　说话间，她身体微微往前倾，双手握住袁昕的手，神色认真又恳切：
　　“因为骑车上校道，我还要写检讨呢。我给你也写一份，认认真真地给你道歉，好吗？”

　　她的手微微凉，手心软软的。
　　说不出原因，袁昕的脸一下子爆红，有些手足无措地说：“不用……”

　　突然叮铃铃响起来的铃声打断了袁昕的话。
　　大课间到了。

　　“你叫袁昕，高363班的呀？”沈筱枝看了一眼袁昕别在袁昕崭新校服上的校卡，利落地起身，“我陪你回班。”

　　“真的吗？”袁昕脱口而出。
　　她被人看到了口吃的一面，心情沮丧，对于这个全新的环境已经产生了退缩的心思，想磨蹭到下午再去班级报到的，沈筱枝这么一说，袁昕忽然没那么紧张了，安全感在她的心底悄然滋长，她有些雀跃地拿起书包。

　　路上，沈筱枝又捻起校服上的胸卡，对袁昕介绍自己：“我是高346班的沈筱枝。你要是需要帮忙的话，就来我班级找我哦。”
　　她说着，指了指旁边的楼，“我在这栋楼二楼，楼梯左侧那间教室。”

　　“嗯。”袁昕答应了一声，忽然小声地说，“其实我知道你的名字。”

　　沈筱枝一点儿也不意外，她想到自己刚刚骑着车差点撞到袁昕，笑得有点不好意思：“是刚刚在礼堂那里听见的吗？”

　　袁昕摇头：“是在校报上看见的。”
　　顿了顿又补充：“你是我到这个学校后，记得的第一个名字。”

　　沈筱枝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转学生啊？”
　　她眨了眨眼，立刻做了个决定：“这样，中午放学我去你们班级找你，我们一起去饭堂吃饭，我顺便把道歉信交给你，怎么样？”

　　在青涩怯懦的高中岁月里，沈筱枝是袁昕第一个交到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

　　袁昕回过神来，轻轻地叹了口气。
　　此刻学校广播里传来欢快的旋律，远处的操场上有起起落落的掌声和响亮的欢呼声，但这些曾经她也亲身经历着的青春，如今和她没有一点儿关系。

　　她忽然觉得没什么意思，沿着校道走了一段，她拿出手机，习惯性地拨号。

　　手机号她已经倒背如流，她从未怀有它能接通的期望，这只是她在怀念某些时候、某个人的时候的特定习惯。
　　年复一年，手机号或许早已易主。

　　学校广播里的声音有些吵闹，袁昕平静地将手机举到耳边。

　　铃声响了一阵，就在袁昕以为它照常会自动挂断时，那边接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