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级情报研究员》羽畾

4、Chapter 1

　　攸克历440年，卓玛星。
　　三月底，攸克星温暖如春，正是踏青好时节，亲朋好友，三两结伴，游山玩水，不亦乐乎。反观卓玛星，阴沉寒冷，万物萧条，时不时地上演一场风雨交加，到处弥漫着死气沉沉的丧气感。
　　“小景啊，我家那熊孩子也不知道窝哪里玩儿去了，能不能给找一找，你看这作业不写，书也不背，可是气死我了！”膀大腰圆的中年妇女两手一叉腰，站在马路中间扯着嗓子开始狼嚎，嚎了半天也没见自家崽的半个鬼影，倒见着了卓玛星的寻人小能手。
　　“哎彤姐啊，小孩儿在杨树湾的大柳树下面画画呢，这不也是兴趣爱好嘛，说不定以后还能出个享誉星海的大画家，到时候可别忘了给我签个名啊。”小景嬉笑着答了一句，手里也没闲着，鼓捣着个半导体收音机，这收音机的年岁比他都大。
　　自家小崽子被夸，当妈的彤姐自然开心，顿时眉飞色舞，笑得花枝乱颤，“瞧你这话说的！哈哈哈哈……”
　　这边刚应付完，那边又来“生意”，“小景，我家钢镚又跑没影了，你闲下来的时候帮忙给找找？”
　　“好嘞阿婆，马上就找！您别着急，先坐下歇会儿，阿公，收音机修好了，您试试，哪里不行咱再修哪里。”
　　“好好好，谢谢啊小景。”
　　“您甭客气。”
　　…………
　　五年前，已被威尔斯划归垃圾被生物降解的纪子晏在卓玛星的一栋破败不堪的大楼地下室醒来，醒来后的纪上将发现自己被打穿的肺变成了人工肺，打折的十几根骨头也奇迹般地接了回去，全身上下，除了多添了几处触目惊心的疤疤洞洞之外，整个人并没有缺胳膊少腿，心肝脾肺肾，不管是原生的还是人工的，也都一应俱全。
　　纪子晏长长地叹了口气，也没过多挣扎，旋即便适应了周遭的陌生环境，并认清了自己如今一无所有的身份和地位，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一扯淡的残酷现实，安安稳稳地在此地生活下来。
　　然而，认清归认清，接受归接受，适应归适应，他想破那颗2KB容量的脑袋也想不明白“纪子晏”三个字为什么成了整个星际不可言说的滥觞，被逼无奈之下，他只能披上“云景行”这个既不光鲜，也不亮丽的马甲生活在卓玛星上。
　　“景行”字取自他家老妈的小名，据说是形容古地球时代孔圣人的——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不过，纪子晏琢磨着，孔圣人知道他老妈那副德性之后，会已死棺材惊坐起。至于“云”就相当简单了，他娘亲日思夜想的小情人便姓云，既然母姓不能用，这姓云的再怎么说也算他半个爹，姑且拿来一用吧！别看他娘是为了姓闻的死的，可直到死的时候，挂念的仍旧是这个姓云的，所以才有纠缠于两个女人的桃色新闻之说。
　　一晃五年过去了，经历了多个春夏秋冬之后，即便适应能力超强的纪子晏，也深深感觉到，卓玛星这鬼气候，实在不是正常人居住的环境。
　　五年时间，昔日威风凛凛的纪上将正经事一点儿都没干，整日游手好闲，美其名曰深入基层，其实就是今天帮东家找狗，明儿帮西家找猫，后天又帮着教育不听话的毛头小子，修理一堆破铜烂铁、不知哪个星系遗漏的垃圾录音机、显示器啥的。
　　纪上将在攸克星时的行事作风虽有几分心狠手辣，但有一说一，他这个人长得分外没有攻击性，相反，还有几分柔美，再加上那张说好听点就是能言善辩，说不好听的就是花言巧语的嘴和即便装也装出人五人六的平易近人性格，瞬间脱胎换骨，变成了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爆胎的吉祥物。
　　不多一会儿，穿得像北极熊下山、长得像一撮狗尾巴草的纪吉祥物怀里抱着一只身材壮硕、毛色杂乱，两只猫眼一蓝一棕，分外个性的不知道啥品种的猫，笑嘻嘻地送回到阿婆手上，“阿婆，钢镚找回来了。”
　　“哎哟，谢谢小景啊。”阿婆喜笑颜开，接过自家的杂毛猫，却看到云景行那张素白的俊脸被抓成了大花脸，“哎呀，你看钢镚这么不听话，又把你给抓伤了。”
　　这个“又”字很灵性哦！
　　五年来，云景行抓这只名叫“钢镚”的杂毛猫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次，次次都能被钢镚毫不留情地挠出个亲妈都不认识的模样，一开始他还能跟这只跨物种的生物埋怨几句贼心烂肺，说多了，钢镚依旧我行我素地挠，丝毫没有留情，他也就放弃了，可能他这个人就是没有猫缘吧。
　　“没事，都是小伤，阿婆您赶紧带钢镚回去吧，外面太冷了。”云景行笑出八颗大白牙，极为标准的微笑，顺带着拍下肥猫的脑袋，“钢镚，你要乖乖的啊，别让阿婆担心。”
　　肥猫瞪着圆滚滚的猫眼，十分不耐烦地“哈”了他一嗓子，下一秒作势就要啃他，云景行手疾眼快地收回了即将遭殃的手，又送了阿婆一段路。
　　今天鸡毛蒜皮的小事处理得差不多了，天也渐渐暗下来，卓玛星的见鬼天气就副熊样，整日阴沉无光，三四点钟就有种暮色降临之感，云景行长舒口气，准备随便填个肚子就回家睡大觉。
　　“小景，自己家焖的红薯，还热着呢，就怕你走了，我这是紧赶慢赶地，总算赶上了。”胖婶喘匀气，把热腾腾的红薯往云景行怀里一塞，一脸慈爱的姨母笑。
　　云景行是怕冷，但同样也怕热，猝不及防到手的滚烫红薯差点把他烫熟，“谢谢胖婶，大冷天的还麻烦你来跑一趟。”隔着衣袖，云景行小心翼翼地捧着这颗火热的爱心。
　　“害，你这孩子说什么话呢，平日里街坊邻里的也没少麻烦你。”胖婶拍拍云景行，有种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的感觉。
　　只是这个“女婿”的年纪可能比胖婶都要大。
　　在这个星际，一百五十岁以下的人，从脸上根本看不出究竟有多大，像冻龄一般。
　　“小景！小景！”人未至，声先来，云景行转身看去，寒冬腊月跑得满头大汗的一大哥飞奔而来，跑得气喘吁吁，抓着他胳膊就开了话腔，“我前天刚租了块屏，寻思着孩子结婚的时候大家伙一起热闹热闹，这连碰还没碰，它就不亮了，你说这事儿，这不是耽误事嘛，还有那个老板，整个一二愣子，毛都不懂，还说我用错了，硬要让我赔钱。”
　　云景行脾气好，说话也是慢条斯理的，偶尔带点小玩笑，“严哥，你连碰都不碰，它当然不亮了。”
　　严哥：“……”我只是一种夸张手法，“不是，我……”
　　“我知道，没问题，我马上就去修，绝不耽误良辰吉日。”云景行知道跟这群文盲说什么能源塔、动力能问题都是瞎扯淡，啃口红薯，“胖婶，红薯真甜。”
　　“想吃就来胖婶家，胖婶给你焖。”
　　“好嘞。”
　　“去忙吧！”
　　“谢了，胖婶！”
　　卓玛星是一颗实打实的恒星，内部能源丰富多彩，只是大家都处于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状态，工业化在此地似乎止步了上万年，可能连古地球的科技水平都达不到，电气化的普及尚未百分百，更遑论信息化、智能化。
　　只是纪子晏万万没想到，一块智能屏，嵌在墙体里可以，随便搭个结实点的架子架起来也可以，为毛偏偏要悬在空中，很浪费能源的哎！
　　“小景，还能修么？”严哥喊道。
　　腰系安全绳，飘在半空中的云景行扭头给他比划了个“OK”的手势，“我办事，你放心！”话音刚落，一片漆黑的屏幕突然大亮，堆在一起的三五个音响整齐划一地嚎起“今天是个好日子”，把做蜘蛛的云景行嚎了个三魂丢了七魄，屏幕中一群红裙红绸红扇，腮红打得像红灯似的女孩子扭得正起劲，气氛到位了，严哥家门口翘首以待的婚庆歌舞团伴着喜气洋洋的旋律敲起锣擂起鼓，刚才还在拉家常看热闹的人欢呼起来，整得就像过年一样——卓玛星过年都没有这么热烈。
　　已经记不清上次有如此欢声笑语是什么时候了，卓玛星这个与世隔绝的中立星，养得无外乎都是些老弱病残，被遗忘太多年，他们也早已习惯死沉沉的逼仄生活，不求改变，但求安宁，逐渐变得麻木。
　　人这种卑鄙的东西，果然什么都能习惯。
　　有群像脱了缰的二哈似的人跑回家抄出锅碗瓢盆敲打起来，不踩点，不卡拍，毫无节奏和律动，竟也分外动听，好像大家伙都忘记了高处不胜寒，却依旧飘在半空中的纪子晏，好在，安全绳还记得，并提出了立竿见影的反抗——直接断掉。
　　云景行：“……”
　　欢呼瞬间变成尖叫，有些胆小的女人已经捂上了眼睛。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温暖的大手薅住了他。大手把他拉回楼顶，这个高度的楼对纪子晏来说，如履平地，但对云景行来说，那就是如履薄冰了。
　　这是个身材修长的男人，五官深邃大气，眉眼有种说不出来的韵味，面部线条的硬朗又加深了英俊与硬气之感，让人挪不开眼。即便在寒风凛冽的严冬也只是一件单薄的白衬衣搭一件黑色长风衣，站稳身子的纪子晏一脸笑意地望向他，似乎，有点眼熟，只是记不太清楚，自从那枚生物芯片注入体内，他连记性都不太好了，好不好的也就这样吧，无所谓，who cares。面前这人的这种装扮挺像他刚军校毕业时的穿着打扮，中规中矩，一看就是没经社会打磨的愣头青。
　　男人并没有说话，纪子晏隐约从他高贵冷艳、睥睨天下的脸色中看到了一丝担忧，还有一点点欢喜，这就让他有点丈二的和尚了——你欢喜个毛线啊。
　　“谢谢啊，先……”纪子晏伸出手，没等“生”字出口，男人移开异样的目光，不留一言，转身就走。
　　纪子晏：“……”
　　他对这人算不上陌生，虽然不知道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但他在卓玛星五年，总是能在各种狼狈不堪的场合中遇到这个人，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反正就是纪子晏有需要的时候，他都在。
　　而且做好事不留名。
　　纪子晏怀疑他可能是卓玛星版的活雷锋。除此之外，纪子晏总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可能只是擦肩而过的一瞥，所以印象并不深刻，直至目前也没想起来在何处见过。
　　就在纪子晏在人影早已无踪的天台发呆时，严哥噗嗤噗嗤地跑过来，看到活生生的纪子晏完好无损，一颗悬挂在半空中的心重重地砸回去，“你没事就太好了。”
　　纪子晏从怔愣中抽神，照常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屏幕修好了，各项设备我再给检修一遍，保证明天顺风顺水，你就安心等待喝儿媳妇茶吧！”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严哥笑道。
　　天台冷风吹得纪子晏又犯了咳嗽，人工肺就是不好用啊，远远比不上原装来得好，纪子晏一边检一边修一边咳，大半个小时收工，却在伸懒腰休息放松时无意间瞥见了刚才的男人，恍然间，在过去一千多个日夜中，有无数次他回家时，总能感觉到有这样一束炽热的目光打在他身后。
　　武力不OK的纪上将，反侦察能力还是雷打不动的OK，但他没有刻意调查这束目光的由来，一是他不具备这种调查条件，二来，他能感受到，这人并没有恶意——
　　难道是爱意？
　　纪上将华丽丽地把这束目光的含义理解成了麻花辫。
　　这货长得是挺不赖的，全身上下，五官七窍都戳在了他那聊胜于无的审美点上，纪子晏舔了下两颗大门牙，贼兮兮地笑了。
　　家中办喜事自然忙碌，纪子晏干完活就没有过多地叨扰，默默地揣着小手手，半咳不死地拖沓着步子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