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守晴窗》一别春秾

3、香尘暗

　　王绍将驿馆的事情告知文德帝后，当晚就有一道旨意给礼部。第二天一道明旨昭告整座南洲城，下月那位从未露面的小王子就要进宫居住了，也就示意着两国议和之事即将商定。一时间，宫里宫外都开始忙碌起来。
　　京都皇家驿馆。
　　铎苏风面对着那个瘦弱的少年坐着，恭敬地说：“王子，国主已经应允属下暗中留在这南洲城保护您，免得您受这些中原人的欺负，您还是让属下留下来吧。”少年闻言抬眸，端起一杯昨日从宫里送来的茶抿了抿，说道：“铎苏风，我知道你是跟随母亲多年的，但漠北还有许多更重要的事等你去做，那托留下来就行了，他们不敢对我怎样的。”铎苏风神色有些伤感，说道：“当年是我没有保护好公主，如今我又不能阻止您被送来南洲犯险，让我留下来保护您。”少年听了有些无奈地说道：“如今我是在南洲城做质子，除非大壅想再开战，否则他们不敢致我于死地。”
　　铎苏风“哼”了一声，抱着手走到窗边说：“在属下看来，这南洲城内也不算太平，都说中原人聪明，我看都是阴诡狡猾的小人！就昨日之事，若不是您先有准备，就着了那中原人的道了！”那少年看难以说动他改变心意，便重了重语气说：“日后我还是要回漠北的，你应当回去为我守住一些东西！”铎苏风身形顿了顿，而后正对着少年行礼，回道：“谨遵王子嘱命！”
　　显成殿内。
　　王绍捧着一卷纸轴从门外匆匆进来，在雕花龙案前停下，看着正在批阅奏折的文德帝说：“陛下，您看这太医院的结果出来了。”文德帝将左手伸出，眼睛仍聚集在案上的奏章上，说：“拿来吧。”王绍急忙双手奉上。卷轴到手，文德帝一边放下手中的笔一边询问王绍：“是你亲自去拿的？”“是奴婢一路从太医院沈大人手中拿过来的，不曾假手于人，陛下放心。”听完王绍的话，文德帝点了点头便将心思放在了卷轴的内容上。看毕，文德帝将卷轴扔给王绍说：“你也看看，派个医官明里跟着，别出了什么岔子，”他看了看王绍，接着说道：“你去传荀相和定远侯进宫。”
　　王绍走在宫道上，想着那卷轴上的内容并无不妥，确是一些补气血的方子，正跟身旁的小内监交代着一些话，一个黑影突然闪到他身前用力一撞。王绍连同身旁的小内监一起摔了个实实在在的屁墩儿，待他扶正纱帽定睛一看，面前竟是两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王绍连忙起身把衣袍拍了拍平整，告饶般行礼说道：“哎哟我的两位小公子，这是从广文堂下学了？怎么还到这宫道上来了？”其中稍矮一点的少年立马笑着迎上去拉住王绍的袖口，却是答非所问：“王大监这是要去哪里啊，行路如此匆忙，前面有人都没顾上。”王绍赶紧扯回自己的衣袖，对这少年也没有隐瞒的意思，答道：“陛下派奴婢去宣荀相和定远侯进宫，有要事商议，还请荀小公子今日饶过老奴，这陛下的差事耽误不得啊......”
　　荀延明正说进宫找个人捉弄捉弄，可没想到在宫道上就遇上了，正开心呢，却被王绍一番话泼了冷水，即便他再嚣张跋扈，天子命令也不敢耽误，还跟他爹有关，便悻悻地退回到另一个少年身旁。那个身量稍高的少年拱手问道：“只是不知具体是何事，大监可否告知一二。”王绍有些头疼，怎么今日遇上这两个小煞星，但还是恭恭敬敬地答道：“林小侯爷，奴婢可不知内情，还请两位小公子先放奴婢走吧，天子事，不敢多问。”林衍把手往身后一背，侧了侧身子，弯腰作“请”状，荀延明也有样学样。王绍扶额，赶紧带着小内监逃也似的出了宫，下次出宫还得看黄历才是。
　　林衍和荀延明从宫道一路绕了御花园一圈，不见有趣之事便打算折回广文堂，不料路上正巧遇到了进宫的铎苏风。林衍一看那人打扮便知是漠北使团的人，心里一股愤恨涌上来，刚才还满面春风的脸顿时阴云密布，双拳也紧紧地握住，指节和指甲都被捏得泛了白。荀延明自然也知晓林家的事，看见林衍如此神态，忙在身后拉住林衍的外袍以防他有什么过激行为。两人虽是南洲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公子哥，但遇事心中自有一套，不必多做点拨，其中利害自已了然。所以林衍即使恨极害死父亲的那些人，却也能分清大是大非，对于荀延明的举动，他实在是哭笑不得。
　　许是感觉有人盯着自己，铎苏风回头瞥了一眼，林衍见状忙扯着荀延明躲向一旁的墙后。须臾，林衍开口问荀延明：“漠北王子你见过没？”荀延明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问得楞了一下：“没...还没呢，我哪能见着啊......”林衍唇角一勾，扒开荀延明整了整衣裳，挑眉说道：“听说在皇家驿馆里住着，想不想去不去看看？”荀延明挠了挠头，有些不解地问：“有什么好看的，以后他住在宫里了，肯定还会和我们一起上学的，见的日子多了去了！”林衍将手抱在胸前，玩世不恭般地说：“走吧，出宫玩儿去。”
　　刚出宫的林衍和荀延明正在西云市上溜达，瞧着二人的走姿做派，虽说是高门显贵的嫡出公子，却是把那市井里的流里流气学了个十成十，那副快要欺市霸街的模样要是被他们那俩惊才绝世的爹给看到，估计胡子和棺材板都能给气飞。
　　正是走到一家蜜饯铺子门前，林衍想着买些煎罗给家中的老夫人，却看见里面店家和一个瘦小的孩子吵闹拉扯着。那店家使劲揪着那少年的领口，瞪着一双小眼说：“你个穷酸巷尾里的偷儿，前前后后来偷过多少次，这回总算抓到你，看我不好好揍你一顿给你长个教训！”说着便把那孩子往门边扯，另一只手就要去拿门边的掸子。
　　那孩子身量着实瘦小，只能由着那老板扯着，小腿可怜地乱弹，含糊不清地喊着：“我是饿极了，我给你当扫除工，端茶倒水我都行，别打我、别打我......”周围的人越来越多，眼看闹剧却没人愿意帮那孩子，就在掸子快要落到孩子身上的时候，林衍伸手抓住那店家的手反手一拧，店家便疼得在地上捂着手打了两个滚。这时店外另一个戴着面纱的少年收回脚步，对身旁的小童说道：“看来这南洲城内的公子哥也不都是靡靡之辈。”
　　“王...公子，那孩子？”
　　“有人出手了，也不必多惹是非，就当在这里看看热闹吧。”
　　那店家正端着手腕站起来想要骂人，一看竟是武平侯府的小公子，心里的劲当下就泄了大半，只能是忍着痛恭恭敬敬的赔着笑脸上前问候：“林小公子，我刚才正收拾小贼呢，这人前后好多次来我店里偷东西，您看您这是做什么呢？”说着把那只受伤的手抬给林衍看。
　　林衍看着荀延明将那孩子扶起来，转头对那店家行了拱手礼，略带歉意地说道：“店家莫怪，是我方才急躁了些，既如此我便替这小童赔付了店家的损失，店家也莫要再追究了。还有店家的手若是被我伤了还得赶紧去问诊才是。”那店家深深叹了口气，挥挥手对林衍说道：“原就是不打紧的小事，我这手也没什么问题，林小公子这是又来给老夫人买煎罗和果子吗？我这就去替您包上。”说着就去柜台上拿了油纸捡果子了，还不忘回头问：“公子，还是跟之前一样的分量是吗？那荀小公子要不要买点果子，这南洲城我家做的蜜饯果子可是一绝啊！”荀延明连连摇头谢绝了。
　　那孩子吓得半倚在荀延明怀里，此时抬头却又对上了林衍的眼睛，恐惧感和自卑感让他又缩了缩身子。荀延明察觉到怀中人的异样，笑着对林衍打趣儿：“七哥，你看看你是什么洪水猛兽，吓得人家都发抖了。”林衍但笑不语，弄得荀延明雾头雾脑的，刚好店家包好果子递给林衍解了这寂静。待林衍给钱时店家却说什么也不肯收了，直说应当孝敬老夫人云云，林衍看推辞不过便带着那孩子准备离开。
　　正行步至店门口，林衍忽的将眼神对上了门口看完热闹正欲离开的少年，两人皆是楞了一下，随后林衍在心里将全南洲城的贵公子都理了一遍也没能想出这是谁家的小郎君，心生疑惑之际只见那少年对他颔首后便急急离开了。一旁的荀延明更疑惑了，他家七哥今日真是奇怪，于是伸手扯了扯林衍的衣角让他回神，对着林衍的耳朵吼：“七哥，你这样都盯得人家不好意思了，你把人家吓跑了知不知道！”
　　林衍又扶着下巴想了想，淡淡的笑容从唇边散开，朱唇微启：“延明，刚刚那人应该就是漠北王子。”话音刚落，荀延明便开始嚷嚷：“啊，那你怎么不早说啊，我刚才都没看见长什么样子，啊啊啊......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早说，不行，我得去追上他看看......”此时的林衍竟有些后悔告诉他这事儿，拉住急冲冲的荀延明无奈地说：“我只是猜测罢了，不一定就是他，人家还戴着面纱呢。还有啊，是谁说不想看来着，嗯？”然后扳着荀延明的身子正对那个还沉浸在恐惧中的孩子说道：“这孩子交给你安置了。”
　　这话倒是难住了荀延明，家里老夫人和娘亲都宠他，侍奉的人多得不行，就连伴读、书童什么的都老多了，眼下这个身边哪里还有位子放呢，但要是再给他谋个去处也不好找。荀延明一脸苦大仇深：“七哥...哥，我的亲哥，你别为难我了，我哪里有这能力安排他啊。我要是再带个侍从，我爹就真要打我了。”林衍侧身瞥了一眼那孩子，开口道：“愿意跟我回家吗？”许是从未有人对那孩子说过此类的话，眼中的泪水更多了，也不开口，只一个劲儿地点头。林衍将手里的蜜饯果子递给那孩子说道：“走吧，回家去。”那孩子又是忙不停地点头，小心翼翼地跟在林衍身后。
　　“七哥，你不是从不要人伺候吗。”
　　“身边没一两个人跟着哪里有小侯爷的样子？”
　　“七哥，你今日真的很反常诶。”
　　“七哥，下次我们还是逃学去打鸟吧......嗯，最好是能打到锦鸡，不然就活捉一只画眉，给母亲养着玩儿......”
　　“七哥，七哥，你理理我啊......”

作者有话说

　　一重山，两重山。山山漫漫连成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