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荼蘼》露晓白

4、三 如隔参商

　　朝堂上的风云总是难以猜测的，特别是当朝的两位大将军都针锋相对的时候。
　　原以为叶，沅两家向来亲厚，可是如今看来，坊间传闻未必皆真。
　　当所有的人都以为叶青璃会娶沅芷的时候，这两家却看似闹翻了。
　　前几日阵仗那么大，如今又闹到朝上，想来这亲事是要玩完。
　　沅大小姐秀丽娇俏，不知道多少人因为她是叶少的心上人而不敢造次，现在看来，是要放开手，如能搏佳人青眼，日后的荣华富贵，指日可待。
　　至于叶少？
　　单身的黄金王老五，又有哪家有女儿的不是死死瞪着眼睛，只等苍蝇盯肉一样直扑上来。
　　这种感觉很不好，就像被盯着的人是自己一样。
　　林照熙觉得有点牙痛。
　　他弄不明白自己不过就是休沐了两日嘛，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事态的发展太快，他摸不着头脑，不禁撞了撞身边的同僚。
　　可是，那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油盐不进。
　　看来，是真的出事了。
　　叶青璃的性子清冷高傲，所以虽然军威积重，但是除了个别人外，真的是少有好友，唯一的知己大约也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林照熙而已。
　　可是这种事情，连他这好友都不明白状况，旁的人自然只有干瞪眼。
　　好嘛，我是真不知道啊，怎么就两日，这两人就成了这样乌鸡眼般。

　　沅大将军站在对面，脸上并不好看。
　　两日前，叶青璃真的是说到做到，直接冲到自己侧室的房里，见到那两名美人便动手要砍。
　　若不是他那书僮出身的副将手快拦住，只怕立刻就血溅华堂。
　　因为苏蒄的缘故，终是没能让堂堂叶少背上杀人妻妾的恶名。
　　但是，两家姻亲至此，是结不成了。
　　纵然是阿芷心属于他，亦不可能。
　　我不可能将女儿许配给一颗随时引爆的危险，而他，亦不会再轻易容许轻视过他出身与其母的女子在他眼前出现。
　　这个少年，就是这样专横。
　　而以前，却是极欣赏他这份专横的。
　　果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样想着，不由得向本应该站着叶大将军的地方看去。
　　那人多日不朝，想来病的不轻。
　　若是他真的就这么撒手而去，叶氏的军权也罢，暗桩也罢，便要全权落到叶青璃的手中，这少年从此真正一手遮天，再无可惧之人。
　　不，不能由得他坐大！
　　他身体里，流淌着的是滨族的血！
　　当年，就不应该默许他继承下叶家的门楣，更不应该默许女儿对他倾心以待。
　　心里主意打定，他向前迈了一步，躬身：“御主！”
　　高坐在上的主圭大陆的王者微微欠身：“爱卿，有话直说，不必计较。”
　　他还年轻，要仰仗这些功高盖主的将军们，所以特意放低了姿态。
　　只是，似乎这么做的结果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年龄相仿的林家的少主一向是笑嘻嘻的没拿他当主上看待。
　　前日听到些传闻，今日在朝堂上便一眼能看出来。
　　只怕这朝局有变。
　　沅大将军向前那一步迈出，不再犹豫，道：“主上明鉴，叶大将军久病不曾上朝，看来情况并不怎么好，左右国中无事，不如让叶少卸下兵权，安心侍父。”
　　他这句话一出，满朝皆惊。
　　叶青璃正要迈出的那一步，抖得一顿。
　　林照熙心道一声糟，伸手疾疾扯住发小的衣袖，生生把他拉得后退了一步，便不显得他正要踏前而出。
　　叶青璃皱了下眉，向他看了一眼，见对方完全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林照熙向他摇了摇头，示意让他听沅大将军说完再做计较。
　　虽然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总是向着叶子的。
　　叶青璃轻哼了一声，将一手反背到后，偷偷握住了枪杆。
　　他料定姓沅的会暗箭伤人，却不料他敢在朝堂上这样明目张胆的提出来，是真的欺他年轻么？以为他手中的将离是好惹的？
　　心念所动，漆黑的枪身若隐若现。
　　做为为数不多的几个可以执兵器上殿的将军，他身为叶家少帅，是有特权的。而且，将离有与别人兵器不同之处，只要他愿意，它便可以隐于身中。
　　从小他就知道，自己与别人不太一样。
　　这杆将离，是他五岁的时候，父亲亲手交给他的。
　　那么长那么高的一件兵器，在他手中一握便化作了一抹流光，然后他便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像是多了什么东西，有力量在涌动，无法掌控的力量。
　　那时的他还太小，被这力量折磨得满地打滚，哭得声嘶力竭。可是，泪眼婆娑中，他只看到父亲一张阴沉的脸。听到他说：“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如果你接受不了，那便罢了！”
　　他本来以为母亲去世的早，又身份低微，自然到她死前什么都没有留下，可是这件兵器却是她留给自己的。怎么样痛苦也要接受才可以！
　　在父亲的冷眼下，他终于爬起身，颤抖着手，握住了因为意念不坚几乎要脱体而出的黑色枪身，小小的手被锋利的枪刃划得血肉模糊，但是绝对不要松开手！
　　将离终是认他做主，然后成了他的独有兵刃。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发现，自己只要使用力量，便会有和母亲一样的花香掠过。
　　父亲看他的眼神更加复杂，可是却从来没有阻止他走上军前。
　　后来更是从父亲口中得知自己是滨族人的血脉，心神不震荡是不可能的。
　　他努力回忆母亲的样子，可是那时年纪太小，记忆过于模糊，完全不记得她的模样。只有她的声音和那淡淡的类似花的香气偶尔会出现在梦中。
　　她会轻轻唤自己的乳名：“酥儿。”
　　没错，是这个名字，父亲也会在无人时唤他，然后他心里就像是被甘泉浇过，冲洗得一片平静。
　　在父亲唤他乳名的时候，他不再是叶青璃。

　　父亲是名震主圭的大将军，身为他的儿子，自然是要从军领兵的，哪怕自己的身体里流着那个人的血。
　　军功也好，人生也好，都是要掌握在我自己的手里，没有人能够左右，哪怕那是一国之主，或是我的心上人，甚至是我的父亲与至交好友。
　　这样想着，他向一边的林照熙看去，那人仍旧死命扯着自己的衣袖，并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心里叹息着，收回了踏出去的脚。
　　熙这个爱操心的毛病是什么时候落下的呢？
　　也许是因为从小和我厮混在一起落下来的吧。
　　心下突然生出了几许愧疚，却在发小偷偷看过来时，坦然迎了上去。
　　于是林照熙扯扯嘴角，自觉自愿松开了叶青璃的衣摆。
　　于是，这一步便缓缓踏了出去：“沅大将军，如果是因为日前青璃对如夫人有所得罪，您大可以直接指出，不必这般暗地里给我使绊。我父亲虽然病了，却不是不理军政，用不着我卸下兵权。何况，就算我卸下了，又有哪一个管得着我家的黑狼军！”
　　“黑狼军旗所指，血流成河，寸草不生！”
　　这是传在主圭大陆人人皆知的一句话。
　　而黑狼军，便是隶属于靖国公大将军叶汐淳制下，是他的亲兵卫队。
　　而现在，这支整个主圭最勇悍的军队，正牢牢的握在叶青璃的手中。
　　这样明目张胆的要挟，如今朝中也只有叶青璃一人可以做到。
　　林照熙默默哀叹一声。
　　他做为叶青璃的副帅，实在再没理由在这种时候拖自己家主将的后腿，于是，亦踏前一步：“熙以为如是。”
　　叶青璃不由向他看了一眼。
　　他说这样的话，便是想把所有一切一肩扛下，并不想要让林照熙淌入这个混水里。他不做自己的副帅，以林氏的声威，和熙向来的好名声，自然有许多好去处，半点也不下于在他军中。何况世人皆知，熙会随他在黑狼军中，不过是为了增加些资历，好将来在林老太爷手中接下林氏的基业。有了军功傍身，将来做起事来自然容易亦方便了许多。
　　却没想到，熙竟然为了他一意相随。
　　幼年相识的情份直到今日，果然如古人所言，得一知己足以。
　　这样想着，眉间微微荡出一缕柔情。
　　林照熙也笑了，扯扯他衣袖，悄声道：“你休想丢下我一个人去闯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