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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受伤 ...

  •   狄青醒来时脑中只是昏昏沉沉,头疼欲裂,浑身更没有半点力气,勉强睁开了眼皮,见到范恪和郭逵正站在身旁,两人俱是满眼地欢喜,郭逵道:“醒了!醒了!”狄青身上说不出的难受,一呼一吸间胸口起伏不定,喉咙里犹如刀片在割一般,但此刻既见到范恪、郭逵二人,他自知已身在西郊大营之中,心中宽慰不少,忍不住喉间沙哑地说道:“是……是张仁义……他……他要杀我!”
      郭、范二人闻言,俱是吃惊不小,那范恪更是由惊转怒,一把握住刀柄便要冲出门去,郭逵见状忙拦住他道:“你这是做甚么?”范恪怒道:“你休要拦我,那姓张的狗胆包天,我这便去砍了他的狗头!”狄青咳嗽一声,胸口一时气血翻涌,左手撑在榻上欲要起来,郭、范二人见状忙过来扶住他,范恪急道:“将军快快躺下,你现下伤重,不可起身!”郭逵端过一碗水,狄青一口气喝了个精干,喉间立时舒服了些,说道:“不……不可莽撞!快……快集结亲兵,只要……信得过的……”郭逵道:“是了,如今出了这样的事,这京中的禁军大多不可信,我这便去调些西北一同来的亲兵护住这里。”说罢只见狄青双颊烧得通红,便伸手往他额间探了探,只觉入手滚烫非常,郭逵急对范恪道:“不好!将军在发热,我等还是快快将他送到城中医馆,晚了只怕伤势不妙!”范恪急道:“那还等甚么?快让人备马车,你速去集结兵马。”说罢伸手一把将狄青横着抱起,又抓了张薄被盖在他身上。而狄青此刻神智已不甚清楚,只喃喃嘱咐道:“叫……叫城南博物……博物学社的章……章姑娘救我。”范恪忙应道:“是!是!去城南博物学社,这就去,这就去!”说罢抱着狄青直冲向门外,而狄青脑中混沌说完那句话当即就晕了过去。
      他这一番昏迷实不知过了多少时日,时而身上犹如火烧,时而又如跌入冰窖,恍恍惚惚间似在车上颠簸,又似在船上摇晃,似有人在往他口中喂水,又似有人拿冰凉的手掌在抚摸他额头,如此这般不管怎样,狄青都无法反抗,胸口处时而如被巨石压住,沉重不堪,直喘不过气来;时而全身又如飞在云端,轻盈无匹,任意随风飘荡。
      这一日,狄青眼前一阵微光闪过,转瞬即逝,随即又是一缕声音在耳边响起,细听之下,似有人在一旁轻轻哭泣,抽噎之声忽低忽响,狄青想要睁开双眼,但眼皮犹如千斤般重,他喉间气息呼动,声音极低极轻,问道:“是……是淳儿吗?”那人似是听见了他说话,抽噎之声渐消,狄青又道:“别……别哭,没……事……”话音未落,他脑中一声雷鸣随即额间一阵针扎般的刺痛,胸口气血翻涌,便又不醒人事了。
      如此又不知过了多少时日,狄青忽晕忽醒,每日都有人来与他喂水擦身,日子一日一日过去,他清醒的时间愈加多了。这日里,有人喂完水后用手巾与他擦了脸颊,一阵清凉之后他神智也逐渐清醒,缓缓睁开了眼皮,灯影晃动之下,见到一张清丽无双的面庞,狄青迷迷惘惘地朝那人看了一会儿,只觉这张脸好生熟悉。那人轻声问道:“你不认得我了么?”声音温和细腻,狄青听在心里,忽然脑中一震,慢慢想了起来,缓缓笑道:“是……是你啊,你是……是……你是心兰。”那人微微一笑,很是欣慰,道:“不错!不错!你记起我了,我还以为你不认得我了。”狄青哈哈一笑,但只笑了一下,笑声便从中断绝,忽然一阵猛的咳嗽,心兰忙将他扶了起来,右手轻抚他后背,又从一旁桌上端过一碗水,狄青摇了摇手,只抚着胸口慢慢顺过气,眼见桌上只点了一盏油灯,四周一片昏暗,缓缓说道:“我……我怎会不认得你,是你救了我?这是在学社里么?”
      心兰道:“这是在你家里。”狄青哦地一声,过了片刻,直慢慢回过神来,又逐渐记起了前事,顿时心中一急,惊道:“怎的在我家里?我的剑,快拿我剑来!郭逵呢?快,快把他叫来!”心兰见他面露急色,若非身上疼痛,直要跳下床来,便按住了他双手,说道:“你伤才刚刚好些,不可激动。军中的事我也不清楚,但郭逵郭将军走时留了一句话,让我说与你,他说:营中事一切妥当,官家已让范公等人处理了,让你不必担忧,安心养伤便好。”狄青惊道:“怎的,此事连官家也惊动了?”心兰微笑道:“你这次受伤太重,这才刚清醒了些,不可多耗心神,旁的事都不要紧,日后我再慢慢与你说,现下你先多休息一会儿。”
      之后数日,大哥哥、大嫂嫂和小妹都常来陪狄青,心兰则早晚各来一次晴园,给狄青针灸换药,十几日后,狄青已能起身下地,饮食如常,在此期间朝中韩琦、范公等人皆来看望。这次狄青伤得甚重,按心兰所说,右小臂上的箭伤倒是小事,只是伤了筋骨,而后心上的伤才是紧要,那一箭射得甚深,险些穿了心肺,而这番失血又实在太多,当郭逵等人将狄青送到学社中时,心兰使尽浑身解数,但也几次险些救不回来。说到此处,心兰也不禁感叹,对狄青道:“你的命当真是硬,若是换了旁人,流了这样多的血,只怕已死了多次。”狄青微笑道:“只是老天不肯让我死在坏人前面罢了。况且,这番你救我定是花了不少工夫,倘若我死了,岂不让你空费了气力,那多对不住你。”心兰道:“现下你还能与我说笑,看来这伤已无大碍了。”狄青点了点头,道:“是,说起来我这伤前前后后已养了一月有余,若是再不好,只待在这屋里直要闷煞人了。我记得三日后便是杜公夫人的寿宴,那请帖还在我书案上。”心兰问道:“那寿宴你还要去么?”狄青道:“当时已答应了人家,自然是要去的。”心兰道:“你这伤才刚好一点,怎好出门走动?你受伤之事众人皆知,便是不去想来杜家也不会怪你。”狄青摇摇头,道:“倒不是全为了给杜老夫人贺寿,昨日郭逵已与我说了,张仁义如今虽被夺职停用,但兵变一事仍在详查,且此案不止牵扯他一人,我还需与范公等人商量些事,寿宴时朝中诸位大臣都会到,我又岂能缺席?”心兰叹一口气,道:“好罢,此事你心中既已决定,旁人也左右不了。到时我也会去,你若身上不爽快,要及时告知我。”狄青点点头,道:“此番你又救了我一条性命,我……我当真不知该如何报答你的恩情了。”心兰闻言低着头,一边将桌上的针灸之物收了起来,一边道:“平白无故的,说这些做什么,我又没说要你报答……”狄青道:“可我终究是欠了你的情,日后若是有我能帮上忙的,或是你社中有事,只遣人来告知我一声,我便是粉身碎骨也一定替你办到。”心兰见他出言坚定,好似发誓一般,一时眉心微动,半晌不语,过了良久才又笑道:“我要你粉身碎骨做什么,你还嫌现在自己不够粉身碎骨么?”狄青闻言微微一笑,便不再言。
      次日心兰再来与狄青换药,来时手中多了一提食盒,狄青笑道:“呀,今日怎的让你来送饭,我可当真是荣幸之至。”说着站起来深深一揖。心兰见他说话时脸上精神甚好,嘴角眉间含笑,不禁问道:“今日怎的这样客气,可是有什么高兴的事?身子好些了么?”狄青道:“已是好多啦,方才还去园子里走了一圈。”心兰将食盒放在桌上,掀开了盒盖,取出四碟菜肴,一碗米饭,屋子里顿时飘满了一阵菜香。狄青赞道:“好香!好菜!这样好的菜肴我府里的厨子可没这等手艺,是你做的吗?”心兰笑道:“我哪里会做菜了,这藕粉丸子和香橙猪肝是孙羊正店的,多宝鱼汤和水晶肘子是樊楼的,你身子刚好,这猪肝能补血,鱼汤又能益肺,我今日顺路经过樊楼,便多买了些。”说着又从食盒里拿出碗筷。
      狄青瞧着案上的四碟菜肴,端的是精致无匹,须知这孙羊正店是在外城东南的上善门附近,而樊楼却是在内城的御街,两处相隔甚远,怎么走也算不上是顺路,这个心兰,明明是专意去买,只是不肯承认。狄青自从回京已是父母俱丧,家中对自己关心的也只大哥哥大嫂嫂和小妹,如今看到心兰对自己这般关切,不禁甚是感动。当即提起筷子拣了一块猪肝放入口中,只觉那猪肝酸甜鲜嫩,极是可口。心兰坐在一旁看着他,问道:“这孙羊正店的猪肝如何?应当是比樊楼的要好些。”狄青道:“樊楼的猪肝不好么?”心兰答道:“也不是不好,只是孙羊正店离屠场近,这猪肝更新鲜,更嫩一点,也没有腥味。”狄青点点头,又见那盘水晶肘子色泽光亮,卖相极好,便道:“我记得那日你苏师叔说你最爱吃这水晶肘子,这还有副碗筷,你陪我一起吃罢。”心兰闻言脸上一红,嗔道:“哪有,苏师叔只是胡说,你竟也记得。”此时天刚擦黑,狄青见心兰低着头,烛光火影下脸红娇羞之态,直是娇美不可方物,不禁心中一荡,轻声道:“你真好看。”心兰瞪大了眼睛,惊问道:“你说什么?”狄青答道:“我说:你生得真美,就像天上的仙子一般。”心兰听他突然这样直言夸赞自己好看,她平日里虽性格外向,但到底是闺阁女儿,顿时晕红了双颊,连耳根子也红透了,眼见室内只自己与狄青二人,登时便想要起身逃走,但又觉得不妥,慌乱中只道:“你……你胡说些什么,你又……你又没见过仙子。”狄青见她一时娇羞,忽又焦急,全无平日里落落大方的模样,不禁笑道:“戏文总也听多了,里面的七仙女个个美丽非凡,可又有哪有一个如你这般好看。”心兰道:“你还在胡说,那是戏文,你又没亲眼瞧见。”狄青笑道:“怎的没亲眼见到?昨天我读《洛神赋》,夜里便发梦梦到了洛神,洛神不是仙子么,我在梦里亲眼见到,也没你十之一二的美丽。”心兰只道他调笑自己,偏偏又说他不过,情急之时拉下了脸,道:“你再这样浑说,看我以后还睬不睬你。”狄青知她说得出做得到,想着这姑娘脸皮如此薄,若惹她生气,怕是以后当真不来了,便即收敛了玩笑,只自言自语地叹道:“旁人说两句又有什么要紧,一个人若是生得美,便生下来注定就是美的,难不成旁人不说,她就变成丑八怪了不成?我还巴不得听别人夸我好看嘞。”心兰闻言皱起了眉头,道:“你还吃是不吃了,饭也堵不住你的嘴么?”狄青哈哈一笑,伸手拣了块肘子肉尝了尝,但觉那肉入口即溶,肥的油而不腻,瘦的松而不柴,嚼在口里,满嘴肉香,当真是好吃极了。狄青笑道:“这肘子也是做得好了,但也还是不如你那日下的香油清面来得爽口,不如明日你下两碗索饼来陪我吃吧,我一定吃个精光。”狄青想起来那日晨间在学社里与她一同用早饭的情景,仿佛便在昨日一般,此时此刻,自己又与她同桌吃菜,只觉又回到了当日。心兰偏了偏头,道:“我才没那工夫,何况,我又不会做饭,连索饼也下不好,清汤面也要煮糊了。”狄青道:“那有什么,煮糊了我一样爱吃,只要是你煮的,我连吃三大碗。”心兰瞪了他一眼,脸上红了红,低声道:“你又来胡说八道了,还是个将军,也不知哪里学来的这油嘴滑舌。”狄青道:“这可冤枉我了,明明说的是我心里话,你又不是我,怎知我是胡说?况且,就算我有那么一点点油嘴,那也是因为这肘子里的油太多,我吃在嘴里,自然会有些滑舌。”心兰道:“好啊,原是你嫌我送来的肘子不好吃,瞧我下次还给不给你送这样的好菜。”说罢嘴一撅,看也不看狄青,一副生气的模样。狄青笑道:“你送什么都好,只要是你送的饭,我都爱吃。”心兰哼地一声,抿嘴笑道:“你这人,便只是嘴甜好哄人开心。这次受了伤,话倒比以前多了,不过也好,想来你在这屋子里闷了这些日子,定是烦了,多说些话儿,心中畅快,伤也好得快些。”狄青听了忙点头称是,附和不已。
      用罢了饭,二人收拾了碗筷,心兰在背后给狄青换药时,忽然冒出一句:“三班奉职是什么官?”她说得极轻,狄青一时没听清楚,转头问道:“你说甚么?”心兰却又不答他,只是低着头,过了半晌,方又问道:“我对朝中的武官官职不熟,想问你这‘三班奉职’是个什么官。”狄青听她突然问此,虽不知是为何,但也答道:“三班奉职是武官中的一个寄禄官,一般军中人初任军官时除了实际武职会加这类官称。你问这个做甚么?”心兰点点头,却不答他,又问道:“那这个官很小罢。”狄青道:“一般是正九品,说小也不小。当初我在西北初入禁军时才是一个殿侍任的小指挥,连品阶也没有呢。三班奉职好歹也是三班使臣,其上虽有□□品的东西头供奉官、左右侍禁、左右班殿直,但其下还有从九品的三班借职,以及当初我那无品的小殿侍,品阶虽不高,但也是殿廷的侍奉官了。”心兰哦地一声,狄青见状问道:“怎的,你家中有亲戚被授了此官么?是在京中,还是在地方?”心兰一时不语,手中只顾将他背上的药换去。狄青又问道:“若是在京中,此官职大多是官宦子弟荫补时授的官职。啊……我瞧章楶平日里常与我谈起武功军事之类,难道是他被授了官吗?”心兰摇了摇头,道:“我那傻弟弟才多大,怎可能被授官。”狄青哈哈一笑,说道:“你家二郎可不傻,我瞧他机灵得紧,日后若能好好读书中个进士,当个文官可比我们这些武将要好得多。”心兰问道:“怎么,当武官不好么?”狄青想了想,沉吟片刻方才答道:“倒不是说不好……只是武将终究是沙场上搏命换来的功劳,且我朝自太祖以来便重文轻武,这次我回京,官家恩赏不少,但也只因我是个武将,做不得什么大官,因此这银钱富贵上才多恩赐了些,武将入不得中书,这是太祖朝便有的规矩。”心兰闻言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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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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