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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长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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鲛人回了南海青城。
所到之处,鲛人躬身行礼:“尊上。”
萧沐风早已习惯了,随手将他们挥退下去。独自坐在桌前,左手扶杯,右手提起了纹着青花的茶壶。又回想起了刚刚的那一幕。
楚溪的“话”,萧沐风自然听不懂,那两位的相处在他眼中倒是像极了小两口打情骂俏。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塌了一角,呼吸都有些不畅。那时的萧沐风微微愣神,后面的话根本没听进去。
萧白正从海岸回来,径直走到桌前,却被吓了一跳。
“哥!”萧白忙抢过了茶壶。
萧青这才发现,杯子里的水早就溢出来了,左手也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刺痛:“我没事,走神了。你今天在外巡查有没有发现生人?”
萧白面上忧色更重,回道:“没有,我都在岸上呆一天了,没见到生人,你别太过忧心,好好休息。这宫殿也建的差不多了。”
那楚溪今年也二十岁了。后面这一句,萧白顿了顿,还是没有说出口。
萧沐风沉默半晌,皱起了眉,脸色也越来越差,直到此时,他才感到害怕,心在别人身上,又怎么照顾人。
这一夜,萧沐风又做梦了,还是一样的梦。
梦里的残月湾上坐着一位身着紫衣之人,他那一头墨发简单地拢到背后,露出了精致的耳朵。他低头看着水中在自己脚边嬉戏的小鱼儿,嘴里道:“你们就知道玩,回去好好修行争取早日生出灵智才是正道。”
他说完后笑着仰起头,阳光洒在他的身上,裸露出来的皮肤闪着淡淡的白光。然而他正欲抬起的手臂一顿,笑容明显一僵,瞳孔也收紧了。
此时,原本圈成一团的小鱼们蓦地散开,海上不远处窜出一个人来。此人和岛上那位长得有些相似,只是穿了件青衣,五官也没那位精致,但同样是美人一个。南海鲛人一族都是美人,三界之中,没人反驳。
来人瞧了眼高高挂在西边的太阳,开口道:“哥,那人肯定不会来了,我们回去吧。”
岸上那人不置可否,只见他跳入水中,周围生起一道道涟漪,却并没有水花四溅,几乎是无声无息的,仿佛天上的雨水落入海中,与海水融为一体。
他朝着天边望去,问:“萧白,你看那,是不是落神炉?”
“还真是,起了大火。”萧白瞅了一眼后接道,“这落神炉已经沉寂了数万年。今日怎么……“
萧沐风:“走,跟我去神界。”
萧白原本还沉浸在惊奇之中,但看到他哥着急的模样,他也慌了,心里顿时一个咯噔。
萧沐风是新一任鲛王,也是鲛族中唯一有机会决定自己性别的人。前几日化生时竟被王母生生打断,伤了眼睛,此时的他眼中只有黑白两色,故而落神炉的熊熊烈火于他而言只是灰色的一团。
两人换了身打扮后直奔南天门,此间萧沐风面色有些阴沉,没有吐露过一个字,萧白有些急了:“哥,不会是青鸟的,你们上个月才见过面。”
萧沐风还是没说话。
萧白闭了嘴,闷头跟着,很快就到了南天门。守将看到萧青手上的玉令后,放了行。
上了天界之后,萧青好似终于冷静了一些,转身冲着萧白淡淡一笑,说:“也对,不会是他的,你先去落神炉查探情况,随时传信。”
眼看着萧白离去,他强装起来的镇定也烟消云散了。青鸟原本是具有三足的神鸟,经王母点化后化为人形,成了信使。
萧沐风一直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可是上次的事已经给了他沉重的一击。他始终摆脱不了王母的控制,就连化生都一样。
他以为只是因为自己没有事先告知,王母才会生气。可是如今看来,王母或许早就知晓自己化生是为了青鸟,那么落神炉里的人……
如此想着,便到了金澜殿。
王母住的金澜殿其实和天帝的太宸殿差不了多少,她的威望也不低于天帝。毕竟是战神出身,她的战绩让整个三界心服口服。
“王母,鲛王萧青求见。”
高台上的女子摆摆手,坐直了身子:“让他进来。”
萧沐风俯身:“见过王母。”
“是什么风把鲛王吹来了,不是无召不入么?”王母揶揄道,“平身罢。”
萧沐风:“谢王母。”
沧练瞥了眼身后的仙侍,懒洋洋地说:“去,给鲛王倒花酿。”
此时的萧沐风那还有那番心思,连忙拒绝道:“不必了,我今日就想来问问王母,一个月前为何打断化生?”
“为何,你心里不清楚么?”
萧沐风:“我不知,还请王母解惑。”
王母不紧不慢地端起茶盏:“这你不知,那落神炉总听说过吧。”
萧沐风身侧的手指一颤,整个人如坠冰窟,寒意涌上心头。
落神炉在整个天界和上修界,恐怕是无人不知。它就是个火炉,只不过烧的是元神。七七四十九日后,元神俱灭,打落神界。
即便转世了,也再不可能晋升神位,只能投生到上修界或者人界。若是执念太深,也有可能在鬼界游荡。当然,东冥鬼府处于上修界和人界的交汇处,一直以来都在三界之外,以吸食魂力为生,若非身死,根本无法找到其真正位置。
萧沐风将所有可能过了一遍,发现自己无能为力。
“这一盏茶的功夫……”王母尚未说完,便见鲛王早已没了踪影。她怒而将手上的东西摔落在地,一声刺响后,琉璃盏碎了一地。
“哥,……火灭了。”
萧白的水信入耳,虽早已料到了最坏的结果,萧沐风却还是心里发凉。等他赶到之时,落神炉已凉了个彻底。萧白瞧见他哥煞白的脸色,将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和他一起盯着那个被神界称为炼狱的地方。
“咚咚咚……”萧沐风被这刺耳的警钟声给惊醒了,他用手指轻轻地捏了捏眉心,把那从梦里带出来的心悸感驱散开来,让自己不那么难受。可是钟声还在响,一声又一声,就像是从脑海中发出来的声响一样。整个上修界的人听到这钟声,大概都不会好受。
钟鸣三声,神仙飞升;钟鸣五声,收纳岁贡;钟鸣十声,天界罹难。萧沐风认真的数了数,是五声。这上修界又要不得安生了。
上修界说白了就是妖族的囚禁之地,天界打着不让妖怪为祸人间的旗号,将所有妖族赶到了这个地方,并且让所有妖族对天界俯首称臣。细细算来,已经万年之久了。
他下了榻,用毛巾沾了水,擦去了额上的细汗。他看着水盆中的自己,又是一阵苦笑:“你治好了我的眼睛又怎样?我要让你付出代价。”
从他记事起,鲛人一族谈“王母“色变,连父王都是如此。原来的他并不是太能体会鲛人一族的苦难,只想安稳度日。可现如今,这个人不光控制鲛族命脉,更是杀害了那个说过要陪自己一辈子的人。若是之前萧沐风对王母又敬又恨,那现在就只余下恨了。
二十年前,萧白让他去寻找青鸟的转世,可他觉得转世后就不是那个人了,何必自讨没趣。或许当时的自己是怕了,怕青鸟转世到人界,又或是怕看到昨日那番场景。但见到他还活着,便总归是好的。想到此处,萧沐风二十年来的阴霾仿佛都轻了不少。
“哥,你听到了吗?”萧白急匆匆跑进来。
萧沐风没好气的说:“我没聋,那么大的声音,整个上修界何人不知?先让锦禾把东西运出去吧。”
锦禾是一条红色的鲤鱼,是鲛族中手握二十万精兵的将军。
女子为将素来不被看好,更何况是区区一条红鲤鱼,哪配得上鲛族尊贵之躯?可是锦禾不同,她天赋异禀,年少时便崭露头角,跟着先鲛王见证了那段惨痛的岁月。
南海一共有七城,其中青,白两城最大,分别是萧沐风和萧白的居所。先鲛王一共就两个儿子,他们出生时就被寄予厚望,故直接新建了这两座城。
萧沐风将自己收拾妥当后出了海,之后就不曾抬眼一看岸上等候多时的人。
“鲛王,岁贡可备好了?”僵持许久,终于有人开了口。说话的人小心翼翼的,倒是他旁边的人依旧趾高气扬。那人身穿金袍,衣上的纹路清晰可辨,乃是一片片细密的鳞片,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泽。
萧白的眉心就没松开过,而萧沐风的脸上却无甚变化,只是眼神有些冷。
来人是天族太子长悦,穿的衣服由鲛人的鱼鳞粉和天蚕丝制成,入水不湿,遇火成冰,是避暑佳物,也是当年鲛族受尽欺凌的原因之一。
五千年前,无穷无尽的捕捉和虐杀将鲛族逼上了绝路。取鮫珠,逼鲛泪,刮鲛鳞,炼鲛油……桩桩件件皆是整个三界血淋淋的罪证。如今,人界就算了,上修界的人也基本换了一轮,可神界的那些“刽子手”都还好好活着。
要知道,修仙修的就是长生不老道。凡人一生短短数十载,上修界的大妖也逃脱不了生死轮回,唯有天界之神有无尽生命。
长悦不喜鲛王,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没什么好避讳的。至于个中缘由,萧沐风不太清楚,但总觉得和天帝天后脱不了干系。
萧白正要说话,却被他哥拦下了,萧沐风偏了偏头,示意众人向那处望去,只见那处瞬间摆开了数十只大箱子,箱身血红欲滴,不知是在提醒什么,或是在控诉些什么。
萧青沉默半晌,声音淡漠:“今年的鲛油全在这了,你都拿去交差罢。”
萧白眼看着长悦瞥了眼那箱子后皱起了眉头,有些嫌弃地抬了抬手,身后的仙使听了令去清点鲛油,一会儿后,回来对着长悦低声耳语。
具体说了什么不难猜,只见长悦的脸瞬间绿了,怒气上涌却又极力按压下去,忿忿道:“今年的岁贡比往年少了许多。”
萧青直言:“少了一半。”
长悦的脸青一阵红一阵,好不热闹。可是他也没说什么,虽然少,但是已经足够天界用一年了。
鲛油,顾名思义,鲛人体内的油脂。它究竟有多厉害,五千多年过去,早已无从查证。但据说鲛油燃点极低,且一滴就可以燃烧数日,战争中鲛人死伤无数,尸体自燃,成了无尽的噩梦,对于鲛人也是如此。
一开始,鲛族就是案板上的鱼,一派任人宰割的模样。天界成倍的索取,日常照明,炼制丹药,大肆使用,挥霍不休,用不完的鲛油便暗自收藏,用作战争。
而如今,鲛族卧薪尝胆数千年,逐渐势大,甚至渐渐有脱离天界管制,只听命于王母的迹象,两边都不想为难,长悦只能忍了,转身回去复命。
萧沐风又说:“没办法,今年我鲛族人丁兴旺,走的少,来的多。想必天帝不会太过为难我,可我心里挺过意不去的,还望太子殿下替我美言几句,顺便赔个不是。”
萧白一脸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注视着长悦的背影:“太子殿下,慢走不送。”
“哥,你真厉害!怎么难听怎么来,真解气。”
萧沐风苦笑,心里不是滋味儿。若不是有王母做靠山,他也不敢这样。受人所困,还要借这人之力,他很厌恶这样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