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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劳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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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胆大发言的是姜小鱼。
那刚才使了大钱把自己改了“病重”的男子不禁瞪大了眼睛瞧了瞧她,觉得今天是真的遇上了稀奇事。
寻常百姓家,遇上官府征集劳役,都是躲避不及。
没钱的便提前打听消息,让家中男人躲了出去,征发过后再悄悄回来,像他这种家中富余的,便不必东躲西藏,只要出一份人头钱,收惯了好处的差人自然会把他的名字抹去。
他今日还是第一次瞧见有人自己凑上门来,说自家有人可以服劳役的。
因此他忍不住开口道:“小娘子!这可是差官面前,你可莫要大白天的说胡话呀!”
姜小鱼瞧了瞧他,神情很冷静。
“这位阿叔,多谢你。我没有说梦话,我家的确有一人,可以服劳役。”
那差人翻了翻本子:“哦?你这个小娘子家中有人可以服役,那你住哪巷哪户啊?”
小桃已经吓得腿软了,拉着姜小鱼的衣角说不出话。
姜小鱼稳稳地抱着自己的水瓮说道:“还请大人随我来,我为大人带路。”
姜老甲一早就借着身上骨头疼,回了自己占的那间屋子睡了个回笼觉,现在一觉睡醒,觉得真是浑身舒坦。
“哎呀,一晚上缩在那屋顶上那么小个地方,可把我的骨头折腾坏喽——”
他美美地伸了个懒腰,把脚架到一边的矮桌上摇了摇,一摸腰间的烟斗,正要点一个纸媒子抽上两口,就听外边门被擂鼓一样的敲响。
姜老甲被这响声一吓,纸媒子烫到了手,气得他骂了两句娘。
就听有妇人拖拉的脚步走过天井来开门,只听门开后,姜母模糊地“啊”了一声,好像受了惊吓,就听有不少人的脚步闯进门来。
有男子声音问道:“你家男丁何在?快快让他出来应卯——”
姜母惊讶后惶急地回道:“......啊呀,差爷,我家上岁已经交过了人头钱,今年按理不该分派到我家呀——”
“府里向来的惯例,人力不够,便由治下小民摊派。上岁有上岁的例,今年有今年的事,修岸驻堤,是尽惠于民的大事,岂容你等推脱?......快快叫你家男丁出来,莫要耽误我的公事!”
姜老甲听了动静,在窗格子后头悄悄窥看,见是县衙里头征人,先是一怕,又是一喜。
怕是因为他这种惯常偷鸡摸狗之徒,天然就怕官家到门。
喜是因为既然差官到门征力,必然是要把姜成征去做工,堤上挑石打土,准就能把姜成小命搭进去去,如此房契到他手中,岂不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正想着,就听外头姜母还在辩说姜成重病未愈,去不得力役,差人已经挨屋搜检,正查到姜成房里。
二姐见这么多陌生男子突然闯进屋内,躲避不及,只得以袖掩面,躲到丈夫身后。
她刚才正给姜成换垫的床褥,是以姜成半靠在床边的一把圈椅上。
那婶母平时也就在家里横,见官差到了家里,屁也不敢放一个,只躲在屋子最里头去,好让人瞧不见她才好。
那带头的差人进了屋,见屋里一老一小两个女人,一个黑壮,一个黄瘦,只有床边椅子上坐了个脸色蜡黄的男人,便开口问道。
“小子,你可是姜成?”
姜成见家里来了差人,知道是官府征力役。以往家里情况好时,交些人头钱便可以免去,现下却是哪里去搞得来银子?想到这里,他只得勉强撑着扶手站起来说。
“小人正是姜成,还请差爷吩咐。”
姜母也急急赶了进来:“差爷!差爷!我儿久病未好,路也走不得两步,哪里挑的动土石?还请差爷开恩,记一个病欠吧!”
差人皱着眉,上下打量着姜成站着还在不断打颤的双腿,思忖这样的人拉去修堤,估计也是无用,不禁对带他来这的姜小鱼心生恼怒,正要回头呵斥,却见一个既黑且干的中年汉子也进了屋里,对着他就打了一个大躬。
“差爷——差爷,”他笑眯眯地皱起一张讨好的脸,“差爷莫听这妇人的见识,不过是老娘心疼儿子,舍不得让小儿辈吃苦罢了!”
他指着指姜成,“您瞧,您瞧!这般年纪的小伙子,哪有什么大病,即使摔了胳膊腿儿,也是睡一觉就好了的事情!”
他又转头对着姜母,用语重心长的语气说道:“啊呀,兄弟媳妇,您也忒溺爱孩子!差爷是领了公务大老远来这一趟,你怎么好叫儿子装病逃役呢!这要是让官老爷知道了,那可是要拉去打板子的呀——”
差人听了他这一番颠倒黑白,不禁也有些半信半疑起来。
向来有些人为了逃避劳役,的确是装病的有,装瘸的也有,可谓是花样百出,于是看向姜成的眼神也不禁犹疑起来。
姜小鱼在一边看了这般变化,心里冷笑一声,让小桃去灶间取来还未倒掉的药渣和大夫开下的方子。
然后对差人说:“大人明鉴,我家兄长的确重病未愈,吃药已经有一段时日了,绝不敢欺瞒大人。”
差人见她说话,便冷起一张脸:“你倒还好意思说话!不是你将我引来这里,说你家有可服役的男子,我怎会白白跑这一趟!”
众人听了,不禁都将眼睛看着姜小鱼。
原来差人是她引进门来的!姜母更是瞬间涌上泪来,脸上又气又怒。
却见姜小鱼顶着众人目光,依然保持着镇定,吐字清晰地开口:“是!小女子的确说我家有可以服役的男子,只是不是指我未曾病愈的兄长,而是我家的这位阿叔!”
她将手一指,正指向在一边看热闹的姜老甲。
差人听了一愣,让书办拿出名册来对照,却见名单上姜家的男丁只登记了姜成一人,不禁怒道:“你这小娘子满口胡言!人头册上哪来的你这个阿叔?”
刚才姜老甲被姜小鱼这样一指,一下子只以为祸从天降,正要暴跳起来怒骂抵赖,就听差官这样指责姜小鱼,就连忙不住口的附和。
“是是是!大人明鉴!我哪是她什么叔叔,我不过是这家的远亲,看不过眼揭破了你家装病的幌子,你个小娘子就这样诬赖长辈!真是罪不可恕!”
姜小鱼便向他走近两步:“原来阿叔只是我家的远亲,看来是我弄错了——”
姜老甲听了连连点头:“那是自然,你个小娘子不要胡乱攀咬,等下惹怒了大人,将你抓去打一顿板子——欸!你干什么!”
姜小鱼见靠得够近了,一下跳起来揪住了姜老甲的衣领子,从他胸口把他那本从不离身的族谱给抢了过来,拿了册子转身就跑!
姜老甲反应过来要追,被小桃抱住了腿,差点摔个趔趄。
姜小鱼趁这机会,立刻躲到一边快速把族谱翻到姜家上代那页,翻过来给书办看。
“大人您瞧,这是咱们姜家的族谱,上边明明白白就写着我家这叔叔的名字!连家都没有分呢!怎能算是远亲呢!正是五服内的至亲啊!”
姜老甲踹开了小桃要去抢那族谱,带头的差官已经先一步把族谱拿到了手里。
在古代社会,常常有人口漏报、瞒报的情况,因此一本家庭的族谱,也是同样有着法律效应的。
差官看了看姜小鱼翻出来的那页,又瞧了瞧姜老甲,开口问道:“这上头姜成之父边上这个名字,可是你的?”
姜老甲一下子张口结舌,他若是现在在官差面前否定了自己的身份,就等于同时失去了姜家房子的继承权,房契的诱惑让他卡壳了一下,没有第一时间反驳。
差官看出了他的心虚,冷哼了一声:“即然是直系至亲,刚才何以狡赖!”
“来人!”
“在!”
“给他捆了!押去堤上!”
见官差要上来捆人了,姜老甲连忙从嗓子里憋出一声叫来。
“且慢!且慢啊大人,小人不是姜家的至亲啊!这族谱上的名字不对啊,不对啊——”
婶母见要把自家老头带走了,连忙也冲出来拉住差官的袖子。
“大人,使不得啊大人,咱家跟他家不是一家的啊!不是啊——”
带头的差人冷哼了一声:“不是一家,那他的名字怎么上到了族谱里头!你当我是三岁小儿,可以随意蒙骗吗?”
婶母一看这是真要把姜老甲带走了,连忙不管不顾地说道。
“大人!大人!民妇绝不敢欺瞒大人啊!这族谱上的名字,这族谱上的名字!就是我家汉子和姜家老头喝酒的时候,瞧那老头醉了,想着咱们两家是同姓,就偷拿了他家的族谱填上了名字,实在是并不是他家的人啊!”
一边拭泪的姜母听了一愣,怔怔地开口:“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老头子生前从没提过有这样一个兄弟......原来如此......”
姜老甲见差官完全不信自己所说,铁了心要拉着自己去修坝了,人出了门口,死死地抱着门柱不放。
“老婆子!老婆子你快去屋里拿钱!咱们交人头钱!咱们交人头钱!”
哭着追出来的婶母一愣:“......交......交人头钱?”
姜老甲急得跺脚:“快呀!快呀!快把屋里的钱拿出来呀!”
婶母犹豫了,这可是她这小半月好不容易从姜家这里捞来的钱,人头钱多贵呀,一下子交出去了,她实在肉疼。
就这犹豫间,差官已经烦腻了这家人,见婶母犹犹豫豫地也没有个要拿钱出来的样子,冷哼一声。
“什么人头钱!衙里现在要的是力役!哪是你几个铜钱就能减免的?不许号丧!给我把人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