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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 6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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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认识这么多年来二人第一次发生如此激烈的争吵,随着穆筱筱的一声道歉落下,二人再无话可说。
穆筱筱望着车窗外的行道树,一排一排的,眼前好像出现了重影。她的目光变得晦暗,神经也开始散漫。这种症状直到回家也没消失。
何凉是真的受了伤,他的心里憋着一团火,一到家就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
穆筱筱独自一人回到房间,脚好像踩在水面上,轻飘飘的,一直都触不到底。思维也开始发散,挫败与慌乱死命地撅住她。
她开始想起一些往事,巷子里的点点滴滴,古樟树的故事,南法禅寺门前的红布条。
她想到萧淑华对她说过的话,在乡下受尽的委屈,思绪开始乱飞。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如同电影镜头般,一帧一帧地回放。
太长了,也太乱了,让她心烦意乱。她想要快点入睡,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往下落。穆筱筱使劲掐着掌心,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她打开电脑,开始搜索有关急性白血病的案例。
手机不停响动,穆筱筱受不了,掏出来干脆关了机。
页面上弹出的症状都很可怖,急性白血病的发展速度超级快,患者会表现出脸色苍白、发热、感染、出血以及贫血等症状,还会出现损害肺、心、消化道以及泌尿系统的症状。如果不加以治疗,平均生存周期为三个月,短则三两天。
穆筱筱想到那张苍白的脸,心猛地揪了一下。
她又查了查白血病的治疗手段。白血病有很多种类,治疗方法、采用的药物以及治疗时间都会有所不同,一般患者会选择化学药物疗法,分诱导治疗及巩固治疗两个阶段。最有效的方法就是骨髓移植。
骨髓配型得先从兄弟姐妹当中找,找同胞全和的,没有兄弟姐妹的,可以找父母与子女。年轻的优于年老的,男的优于女的。
穆成的父母与哥哥都不匹配,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她。但是说实在话,她的骨髓与他也不一定能够匹配得上。
她开始点开一些专家的分析视频,默默地听着他们高谈阔论、耸人听闻。
专家说国内干细胞移植技术的成熟度很高,但是数据显示,医学界普遍认为骨髓移植的成功率为33%,还得通过移植前化疗、移植、移植后的免疫排斥、感染、移植后化疗这五个节点,半年后通过基因检测,身体器官无排斥反应,才算成功。
穆筱筱合上电脑,感觉自己累到虚脱,已经完全无法思考。
她曾经非常近距离地直面过死亡,看着熟悉的人自眼前消失,怎么都抓不住,那股子痛苦,她不想再体会。
即便恨透了穆靖国,但她也做不到事不关己、视若无睹,如果骨髓匹配,她是一定会救穆成的。
穆筱筱静了静心,还是感到很累,她趴在电脑上思考问题,思考着思考着就睡着了。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半。
一整天没吃东西,加之昨夜喝了很多酒,到现在,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她下楼去厨房找吃的,冰箱里只有几根黄瓜。穆筱筱叹了一口气,准备做凉拌黄瓜。
她拿起一把水果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饿晕了,视野模模糊糊的,身上也没什么力气,抓刀的手总是在发抖。
她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切个菜而已,这点力气都没有吗?于是非常利落地切了下去。
何凉从书房里出来时,抬手看了一眼手表,已经五点三十五了。他的气已经消得差不多,该做晚饭了。
他从楼梯上下来,昏暗的厨房里,穆筱筱在案板上切东西,清脆的声音一阵接着一阵,他开始好奇她在做什么。只是等他走近时,却发现台面上赤红一片,穆筱筱的手腕在不断地流血。
一瞬间,何凉眉心狂跳,来不及思考,他发了疯地跑到楼上去找医药箱,找到又飞快地跑下楼。
穆筱筱见他一阵风风火火,脸色苍白,眼睛瞪得浑圆。恐惧、震惊、无措,所有的情绪都一下子汇聚在这张帅气的脸上,然而过于疯狂,没有控制好力度,让这张脸变得有些扭曲。
她不知道他怎么了,直到何凉将绷带一层一层地缠绕在她手腕上,用力地摁压向外溢血的伤口,她才后知后觉地有了痛感。
穆筱筱下意识地把手腕背在身后,想要藏起来,声音也跟着发抖,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我只是有些饿了,想吃点东西。”
“嗯,我知道。”何凉抹去她脸上的泪水,自己的眼尾开始泛红。
“我真的是饿了。”
“嗯。”
“我没想死,只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我知道。我知道,但我们现在需要去医院。你病得很重,我们必须得去医院了。”
“嗯。”
外头的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别墅门前的街灯一排排亮起。
何凉摁开了手机屏幕,给穆筱筱的医生打了电话,因为是突发状况,临下班的辽远接到电话后,又迅速地放回了包包。
何凉将穆筱筱送上副驾,扣好安全带,绷着一张脸回到驾驶座。
“你不要这么紧张,你这种状态开车很危险的。”
何凉没有回她。
车子飞速行驶在寂静的夜里,穿过一条条无人的街道,最后缓缓停在了医院门口的停车场。明明白天才刚从这里离开,谁能想到夜里他们又重新回到了这里。
何凉陪穆筱筱一块进的诊室,医生看了他一眼,似乎毫不惊讶。
辽远给他们一人递了一杯茶水,看穆筱筱在沙发前坐下,开始引开话题:“今天怎么了?”
穆筱筱瞥了一眼身侧的男人,艰难地开口:“我今天切菜的时候切到手腕了。”
“是下意识的吗?”她问她。
“没有,完全是无意识的,我控制不住自己。”
“发生了什么事?”
“碰到我......爸爸了。我不是很想面对他,我感觉很痛苦,然后又跟男朋友发生了争吵,情绪一下子掉转不过来,所以才......”
她点点头:“最近注意力怎样?”
“脑子经常犯迷糊,没办法集中注意力。”
“最近有哭过吗?次数多吗?”
穆筱筱想了想:“来拿药那天情绪有些崩溃,哭得停不下来,今天也哭了。”
辽远在本子上飞速地记录着什么,问她:“我之前给你调了药,但你状态不对,我又加大了剂量。最近有按时吃药吗?”
“这两天没有吃,昨天因为喝了酒,今天是忘了。”
“抑郁症是反反复复的心理疾病,给你开的药千万不能停,不然会有风险,譬如今天这种状况,随时都有可能发生。你并不是真的想要自杀,但是突然的情绪刺激加上贸然停药,让你有些不受控了。不过不用担心,也别有太大的心理负担,我会另外给你开一些调节情绪的药物,有什么问题及时跟我联系。”
“好,谢谢医生。”
从医院出来,二人一块儿去吃了顿晚餐。整顿饭下来,何凉几乎没怎么说话,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穆筱筱宽慰他:“医生都说了没大问题,你别这么紧张啦。”
他扒拉着碗里的丸子,忽然问她:“穆筱筱,跟我在一起,你是不是很痛苦?”
她没料到他会这么问,心脏开始砰砰直跳。以为他打算把责任归咎于自己头上,以为他打算放下这段感情,她慌忙抓住他的手:“不是,没有,我没有很痛苦。”
她的语气很急,何凉知道她有些慌乱。
他盯着她手腕上的绷带,血已经止住了,可是他的情绪却并未有一刻放松。
他揉了揉她的手背,轻声道:“以后不开心,可以告诉我吗?不想全部说出来,说一点也行,至少让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不想让你一个人痛苦,而我什么都做不了。你知道刚刚看到你手腕在流血,我的第一想法是什么吗?”
穆筱筱看着他,他看起来好忧伤,眼底的失落在餐厅明亮的光线下异常清晰。
“我感觉自己就快失去你了。”何凉放下手中的筷子,“和以前不同,这次我是真的怕了,我感觉再晚一步,我就留不住你了。所以,请你以后一定要告诉我,别再自己憋着了,好吗?”
穆筱筱习惯独自排解情绪,这种习惯是经年累月养成的,贸然让她改变,恐怕有点困难,她的眼神有一丝纠结。
可是看到他难过的眼神,那么那么痛苦,她还是点了点头。
回到家,看到穆筱筱吃完药躺下,迷迷糊糊地睡着时,何凉开始收拾东西。
他把她随意丢在地毯上的电脑拾起来,准备放到一旁的书桌上。拿起电脑时,脚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
何凉低头往下看,看到床脚的位置有一本记事本,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认出了是他当年给她的那本。
何凉站在原地没动,好像在思考,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不放心,弯腰捡了起来。
贾愉愉知道穆筱筱的过去,辽远也清楚,可他只是从她们的只言片语当中了解到一些,她真正的苦痛、挣扎,他什么都不懂。错过的那些岁月并不是一个数字,它是真真正正存在的,也是真实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道阻隔。
他试图跨过这些阻隔。
记事本前面一大部分都是他年少时摘录的笔记,纸张已经泛黄,笔迹也逐渐淡去,可穆筱筱并没有将它们撕去。笔记的后面是重复的两个字母——HL。
她那会儿大概状态很差,字迹密密麻麻地堆叠在一起,龙飞凤舞的,完全看不出来是她写的。直到中间部分,才是她的日记,日记的中心几乎全部围绕着他——
“我在等,等你来。”
“记忆里一直出现那个高瘦清隽的背影,我曾寻过千千遍。可是,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看见过。”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
他一页一页地翻过去,刚开始还好好的,写的都是对他的思念,并无任何异常。到了去年,主题忽然大变——
“我累了,感觉活下去太累了。妈妈已经走了,他也不在我身边,从此我对这个世界再无牵挂。今天是我第一次产生想死的念头,被甲鱼发现了,我不想给她造成困扰,所以选择缓一缓,要死也不能麻烦人家。”
何凉心口一抽,如蚂蚁噬咬,疼痛的感觉从心脏直漫肺部,让他无法呼吸。
“今天吃完药头好晕,眼前总会飘过他的身影,我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
“好痛啊,脑袋仿佛要裂开。我受不了了,等明天清醒一点,就离开吧,悄悄地离开,不要影响到其他人。”
昏暗的光线下,曾经热爱着的女孩就躺在身侧,她平静地睡着,睡姿恬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无人知晓她曾一个人挨过多少无助悲凉的岁月。
何凉的胸口实在是痛得厉害,他咬牙继续往下翻,日期是在半年前——
“真好笑,当年明明是我先推开他的,最近却总是梦到他,清醒时想他,做梦时也想他。在商场里逛街时,满脑子都是他;在海边时,也会想,如果他在这儿会怎样;寺庙门前种了一棵古樟树,看着大树我都会想起他,好烦啊。可他肯定不记得我了。”
“这几天频繁梦到他,梦里有条长长的巷子,像极了我们曾经走过无数次的那一条。他在前面走着,我在后面跟着,一下子仿佛回到高中时期。我兴奋地试图抓住他的手,可惜怎么都抓不到。但我不放弃,又试了几次,然后他就消失了。四周忽然变得黑压压的,什么都看不见。那条巷子也不再通往我家,我找不到家了,一个人急得站在原地打转。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人都找不到。每到这时就会被吓醒,醒来便再也睡不着。真好笑,梦里除了他是假的,其他都是真的,我的确找不到家了,以后都找不到了。什么都没有了,我也不想再梦到他了,都是假的,他早就不喜欢我了,怎么可能还会出现在我面前?”
何凉好像能够看到她写这篇日记时的表情,迷茫又失魂落魄,心头漫开一阵苦涩。他抱着日记本,泪水顺着面颊淌到本子上,将“不喜欢”三字晕湿成一滩黑糊糊的痕迹。他趴到床上,将穆筱筱一把搂住,不住地揉着她的背,声音嘶哑地说:“傻瓜,我才不会不喜欢你。”
这具身体被他紧紧簇拥着,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梦,何凉听到她断断续续地说:“放心,姐姐......一定会救你的。我......我明天......就去抽血。”
他知道她并不是不在乎的,固执地将所有人都划出她的世界,内里却又忍不住操心。何凉揉了揉她的头发:“好,等你状态好一些,我们就去做骨髓配型。”
一场春雨过后,虫鸣开始喧嚣。
何凉一边听着秘书给他报备的工作流程,一边叮嘱他,继续寻找关系,争取早日找到合适的骨髓捐献者。
穆筱筱状态好些的时候,连续四天去医院注射细胞动员剂,等待检验结果。血液被送往HLA实验室检测,需要三周才能出结果。
所有人都在耐心地等待结果,希望能得到一个好消息。只可惜,穆成有些坚持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