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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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肥波的故事，要是可以这样平静的在四年里走完，也算不错了。大家还是朋友。
但是……怎么说呢，我真的知道的太少了。关于肥波，关于他爸爸，关于我和他之间的关系。
肯定是不可能这样结束的。首先开始变化的，是我。
放暑假的时候，我身无分文，买不起火车票回家。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搞家教，根本没有任何收入。学校的勤工俭学不是我不要参加，而是因为我和班级里的人关系太坏，他们根本没给我报名额。
家里也没有寄钱来。都在忙着给我凑第二年的学费。我爸还在外面打工，我妈和大姐在家种田。我提前写信告诉他们，暑假不回家了，我要留在城里打工攒学费，过年再回去。
宿舍封了以后，我没有地方可以去，就去学校附近的一个工地上当了小工。
一个半辈子都跟着建筑队跑的木匠看我可怜，给我在工棚里挪出一个铺，让我和他们住在一起。白天就在工地上抬水泥，砸石子。工头管三顿饭。
早上五点上班，下午一点开午饭，晚上八点下班。干活——吃饭——干活——吃饭——睡觉——吃饭……每天在工地上站着都能睡着。
米饭还能吃的饱，菜么，天天是豆腐青菜。吃了以后，全身不长力气，只想上厕所。我就不吃菜，每天多吃一碗饭。
工地上的人，听那个木匠说我是大学生，都特别关照我，有时候还买点熟食来叫我一起吃。但是我看看我自己，脸是黑的，满手血泡，大夏天三四天都不洗澡，全身发馊发臭，痒起来就像猴子一样随便抓抓了事。经常用拉屎的姿势蹲着吃饭。因为眼睛好，不带眼镜，我他妈哪里还像个大学生？！根本就是个农民工。
城里人看不起农民工。我也看不起自己。每天累到极点，脑子回光返照一样，有时候会有力气想想自己的生存状况。想想自己的将来，想想我那个也在遥远的某地干着同样活计的父亲。
如果我不念大学，如果家里人凑不起学费，我迟早得退学，像我爸，像这些人一样来工地打工，然后彻底变成一个农民工。
一想到也许一辈子都要这样过，我就觉得自己要发疯。
我知道有本书叫《红与黑》，木匠的儿子于连•索雷尔为了摆脱农民的身份，不顾一切，用尽各种手段向上爬。他当贵妇人的情夫，勾引侯爵千金。最后几乎当上红衣主教。
我也是个农民——如果我没能顺利披上大学生这层外衣的话，我也许没有于连聪慧，但是我的自尊并不亚于那个男人。而我的样貌——我从来都没有好好打量过自己。没有镜子，我把工地的泥浆桶里装满水，注视在水面上一漾一漾的我的面孔——黑瘦憔悴，肮脏不堪。戴着橘红色的安全帽，那双眼睛里看不到半点所谓的智慧的光芒。我完全就是个正在衰老的农民工。
我惊怖的一脚踢翻了桶，站在太阳下全身发抖。
没过多久，工地上出事了。
一个比我还小两岁的农民工从三层楼高的脚手架上摔下来，没有防护网，他直坠底楼，钢筋在身上戳出七八个大洞。他命大，竟然挺住。人在医院抢救，包工头付了三千块钱，就消失无踪。
工地上乱成一团，那个农民工的家人坐了三天两夜的火车赶过来，看到儿子还在接氧气，当场哭昏过去。
工地上那一大滩血不管怎么用水冲都冲不干净。我吓的全身都发抖。
“大学生”这个光环，让那些人全都转而向我求助。
他们看着我，问我怎么办。好像我无所不知。我怎么知道怎么办？！我怎么会知道？！
比我年纪大很多的人，反而来问我怎么办！就因为我是个大学生。
我想，就是要把那个小孩救活吧，我该怎么办？
所有人身上都没有钱。工钱要等工程结束才结算。医院里的那些医生护士，那些城里人，看惯了农民工血淋淋的送来，静悄悄的死去，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不得不截掉一条腿保住小命。伤口没有长好，因为没有钱就被赶出大门，回不了家的，就像狗一样在路边乞讨。他们无动于衷。每天来威胁停药、停止治疗，催要费用。
我在那些所谓的天使眼里看不到任何同情。
他们都喜欢煽情的。身患绝症的小孩，无父无母的孤儿，遭遇不幸的花季少女……而农民工这个名字的代名词就是不值得同情的人。因为数量太多，白衣天使们的同情蕴藏量远不及不幸的农民工数量的十分之一。
我打电话给某报。说医院里躺着一个可怜的，辍学少年。我为他编造一个身患绝症在家奄奄待毙的父亲。而他的母亲——不需要我做任何修饰，已经是记者喜欢的，一眼就能看出的苦难的化身。
工地上所有的民工都参与到我的计划里。
大家异口同声把那个仍然昏迷不醒的孩子说成半路陨落的明日神童。
记者大笔一挥，第三天报纸上就出现了“拯救年轻生命，唱响人性赞歌”的报道。我又去联系电视台，记者们果然神速，警犬一样两天工夫为我追踪出深藏不露的包工头。
到了这个时候，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律师出现了，好心市民出现了，热心企业家出现了，医院出于人道主义，减免大笔医疗费的通知出现了……
命运一夜之间彻底改变。
人生真是不可思议。前一刻还是一池止水，后一刻就被一粒突如其来的石子打破平静。也许此刻还在生死边缘，下一秒已到达幸福的颠峰。
这不是奇迹，是契机。
如果我没有打电话给报社，那个年轻的农民工，恐怕连治疗的机会也没有了。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而我，这么长时间，什么谋划都没有，一味的听从天命，自怨自艾。
如果再这样下去，只怕有一天我也会落到同样的境地。我的父亲，也许有一天也会像他一样躺在医院里奄奄一息，无人同情。
我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机会。
——没错，我在打肥波的主意。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4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