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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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又有人来找我。肥波他爸大驾光临，邀我去喝茶。
我不愿去，但是肥波他爸，有一种让人不得不服从的压迫力。他的雍容气派来自事业成功带给他的自信和成就感。而我，只是个愤世嫉俗的穷学生，农村人。在那种成功人士面前，我的骄傲与尊严，全变成一种可笑的矜持。他的眼神告诉我，他无所不知。
我和他去了茶社。他问我家庭情况，这让我感到羞耻的愤怒。他想用城里人的骄傲羞辱我？我当时的想法只有这个。
出乎我的意料，他没有对我表示任何的同情，他用一种平等的态度和我交谈。不带任何城里人或者农村人的歧视。
他说，我想你是忘了昨天说好的事了。
你答应做小波的朋友，他昨天高兴了一个晚上。
我听不懂。
他笑了一下说，你昨天心不在焉，不管问你什么都是“嗯嗯”的答应，我说，小波这孩子太老实，不知道怎么和别人相处。既然你们已经认识，以后就做好朋友吧。大学的同学，是该好好珍惜的。因为你答应了，小波今天中午才会去找你。
除了那几十元钱一杯的咖啡，我完全想不起昨天有没有这段对话。
肥波的爸爸对我说了好多关于肥波的事。说他太老实，从幼稚园到中学都被人欺负。上大学又被同班人欺负。对别人的要求，从来都没有勇气拒绝。结果沦为同班人抢劫的对象。肥波他爸说他已经拒绝学校老师调解的建议，坚持报了警。一定要那几个占过肥波便宜的学生好看。
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谁要是想伤害小波，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肥波他爸像演电视剧一样对我说。我觉得好假，这段独白像背台词。
也许成功人士都是伪装高手，本色演员。也许说的是真话，也许说的是假话。有时候连他们自己都闹不清。
我想讽刺他，说我怎么配和你家公子做朋友，但是又没说的出口。在他面前，我已经输掉了气势，再说这种话，我觉得会被他看出其实我也看不起我自己。
这件事就这样默认下来。虽然我并不情愿。
小波是个好孩子，你和他相处久了就会知道。我不打算给你任何好处，也许你不知道，以前有很多人故意接近小波，其实是看中了我的钱。他们借小波向我勒索。我相信你不会做这种事，因为，你很有骨气。
肥波他爸最后对我说这话的时候，我一点都不觉得是赞赏，而是一种包含深意的讽刺——他实在是太聪明了，人情世故，什么都能看穿——他说，但是如果你有什么困难需要我帮忙的时候，也可以来找我。我会尽力而为的。
这话，当时真让我觉得刺耳。但是，又像一个圈套，给了我一个隐藏的诱惑暗示。
我是注定迟早要跌进去的。
我想了整整一夜都想不出肥波要和我做朋友的理由。
我一天前还根本不认识他，他却早已认识我。我并没有帮过他任何忙，他却用那种感激的眼神看我。
肥波第二天带着一大塑料袋馒头来找我的时候，我真觉得他是神经病。
你喜欢吃馒头，我也喜欢吃……
不是我喜欢吃馒头，馒头是我唯一负担的起的口粮。
吃吧，吃一个吧……这也不是什么特别贵的东西，我……
出去！
他的同情让我全身血液都在燃烧。我感到羞辱。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不是看不起你……我只是想让你高兴……
你神经病啊？我高兴不高兴关你屁事？！滚！
阿Sa，阿Sa，求你不要这样对我……我只是想让你高兴……你要是不想吃我的馒头，那、那就让我吃你的馒头……
让我目瞪口呆的不光是他叫我名字的方式，肥波抓起一块馒头干向嘴里塞，坚硬锋利的棱角，立刻将他的嘴唇划出一条血口。
呀——
肥波看看染出他下唇轮廓的馒头，分明悸动了一下。但是还是决意把它向嘴里送去。
——好硬……有点咸……
看到他眼泪顺着胖脸流下来，我这才如梦初醒。
连动一动手指都觉得尴尬。血的颜色让我的愤怒瞬间熄灭了。
我不觉得愧疚。我是不明白。肥波这样的人，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做的一切，我不可能理解。很长时间都不可能理解。
我把他赶了出去。
肥波买的馒头，我一直都没有碰，直到全部扔掉。肥波也一直都没有来找我。
寒假我回了家。一切差不多都是老样子。我回家几天以后我爸爸才到家。为了给我凑学费，他跟着镇上一个建筑队去外省当了木匠。
关于我家，我不想再多说什么了。你只要看看电影，就能知道我家的状况。就是那种纯粹的靠天吃饭的山民。
第二学期开学没多久，肥波又来找我了。
那天是星期天，他是本市人，却没有回家。几个系合在一起搞文化节，有活动。人都聚到体育馆去了。我没去。肯定不会去。我在看我的书。那种玩物丧志的活动，和我一点关系都不会有。
肥波悄悄摸到我的宿舍来。
我冷眼看他。
这次他什么都没有带。
阿Sa，你怎么不去玩？
……我和你有那么熟么，叫我阿Sa。
我，我……
我埋头看书，不管他尴尬的面红耳赤。
你讨厌我是不是？
声音艰涩里带着几分羞赧。我觉得周身古怪。一个大男人竟然出现那种表情。
那天你帮我，我一直都记得……
我帮你？！哪天？
我有些明知故问。其实我觉得那种程度，算不上帮忙。
你、你帮我说话，除了你，没有人帮我说一句话……
原来他这样容易感动。我当时是不知道的，只觉得他纯粹是个傻X。
天下人若是像他一样容易满足，容易被打动，那真可以天天唱“世界充满爱”了。他那样的有钱人，真的少见……到现在也少见……但是我觉得他不是单纯，而是装傻。
鸵鸟把头插进沙子看不见敌人，就觉得自己安全了。把所有的不痛快都忘掉，只去想别人表露的一丁点好意，肥波特别容易原谅人。你给他一嘴巴，说声对不起，乘他说没关系的时候再甩他第二个嘴巴，然后再说对不起，他照样会说没关系。
他就是喜欢装傻，装作不知道别人怎么讨厌他。
这就是他的生存方式吧？
他说他感谢我为他说话，在他最无助的时候给他帮助。
我无话可说。因为不等我尖刻的指出那天帮他说话纯属一时糊涂，他就绞着手指说，你不认得我，但是我却知道你。因为我要了你们军训时候的照片。上面有名字。我每个人都认真看过，记得你们的名字。
我以为到了大学，大家就不会像高中里那样冷冰冰，为了分数斗来斗去。可以互相交朋友。我、我想交朋友。但是你从来都不说话，谁也不理。我也不敢和你说话。
他们和我在一起，只是喜欢我的钱……要我买东西。只有你不要我的东西，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好人，和他们不一样的……
我全身别扭。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样划分好人坏人的办法，我不想说他幼稚，只想说他是白痴。
什么朋友，好人，听的我犯恶心！
他越说越快，呼吸急促。
我真的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和你交朋友……
我不晓得他还能有什么别的意思。
在他爸爸面前说不出来的话，我轻描淡写的对他说，我何德何能，配和你交朋友？
他急了，嘴巴开始不听使唤。他说，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我知道你是农村来的——
我是农村来的又怎么样？我是农民又怎么样？！你凭什么看不起我？！
凭什么叫我穿尊重一点？我哪里穿的不尊重了？！
我冲着他大喊大叫，把所有农民的愤怒都冲他发泄出来。足足喊了三分钟。那三分钟里，我头脑一片火热，什么都不顾了。
肥波没有夺门而逃，他委屈的满脸是泪，任由我叫骂——我最恨他这一点！动不动就流眼泪，又什么都不说。好像娘们儿似的！他的忍耐度，好到让我发疯。
我喊完了，他噙着眼泪倒水给我喝。说，你嗓子都哑了。
那一刻，我真觉得他下贱无比。
他轻轻说，我真的没有看不起你。其实，是你自己看不起自己……
这话由他说出来，顿时好像一记耳光打的我眼冒金星，手脚冰凉，无话可说。
你就是太在意自己的出身，所以觉得到处都是恶意，每个人都在讽刺你……
哼……
我只是想和你做朋友……
肥波叹息着离开了我的宿舍。
我无所适从。目光在课本上游移，却一个字都看不见。我的耳朵里，始终响着肥波的声音：你就是太在意自己的出身……
我没有办法不在意！我发疯一样把课本砸到墙上，心里一片被挖空的感觉。
怎么也没有办法忽视……
我和肥波，成了班级里被孤立的两个异种。我面无表情，性格孤僻，没有人愿意和我说话。肥波，自从他爸爸报警以后，谁也不敢再拿他的东西，也不愿意和他说话了。哪怕是他拍马屁似的主动邀请别人吃饭，上网，也没有人愿意接受。
我为他觉得可耻。竟然露出那种乞怜似的表情。没有人说话，就难受的要死吗？！
朋友这种东西，对我来说，有了或许还是个麻烦，没有是最好的。
肥波还是经常乘中午没有人的短暂时间来看我。他是特别的，在校外有另外租住的公寓。学校安排的宿舍形同虚设。
他来看我，经常悄悄摆下两个苹果或者一块包装精美的巧克力。
我要他拿走，他不是装作没听到，就是说，扔掉太浪费了。
他抓住了农民的弱点。绝对无法容忍任何的浪费。
我没有再像当初扔掉那袋馒头一样扔掉他的东西。我板着脸，在他走后，悄悄吃掉了。
第一次，咬了一口苹果，酸甜的感觉直冲头脑，我忽然感到一阵羞耻。我想，我这算是在接受他的施舍吗？我在被人同情着。
我只是想和你做朋友……但是我还记得这句话。
和我做朋友？！……神经病！白痴！傻瓜……
我吃着他送的水果和零食，和他不咸不淡的相处着，竟然也渐渐习惯。
我们就这样也算是朋友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