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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雨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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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婉拒了一些同学的帮助后,戚莜单只脚跳着到了大厅门口,却没见季芃沭人影,心里暗暗后悔:他不会给自己忘了吧。
好在大厅离校门口不算很远,戚莜打算先就这么蹦到门口,乘公交车回家。
那这么看来,瘸一只脚的影响也不是很大嘛。
“唉。”
虽然心里已经不抱希望,可未见到人心里认识难免有些失望。
“喂,就这么把我丢下了啊。”
失望归失望,戚莜还是往公交车站蹦去。
她行驶得艰难,但也不着急,因为有晚班的公交车。
靠在公交车站牌上感叹,真是祸不单行啊。
正愣着神,一辆电动车停在她面前,路灯的光侧打在面前人的脸上,那人眉尾轻挑,流氓似的冲她吹了声口哨:“小姐姐一个人在这里等公交车啊,要不要坐一坐哥哥的顺风车啊。”
戚莜顿时两眼一黑。
她几乎要找个地洞钻进去了。
忍受着别人异样的目光,眼见有位大点的姐姐要挺身而出,她赶忙替人解释道:“不是的不是的姐姐,这是我朋友,我们开玩笑呢。”
戚莜单着脚勉强鞠了一躬,又是一蹦一跳的上了车。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今天答应送她回家的季芃沭。
季芃沭递过来一杯奶茶,她接过提在手里。
因为上次两人一同走过,季芃沭直接骑着车走。
斟酌了半天,戚莜还是迟疑着开口:“下回不要开这种玩笑了。万一她们下一次看见真的小姑娘被这样骚扰以为是和我们一样,只是朋友间的相互打趣,没有人挺身而出就不好了。”
见身前人没有说话,戚莜知道自己又是话说重了,攥着奶茶的手紧了一分。
她总是这样,明知道有时候高高兴兴地来送自己回家,自己却说出那样扫兴的话,这让人家好人做好事,怎能不心寒。
可她就是忍不住,因为她想的事是真的有可能发生。
所以哪怕会将关系变糟,这话却仍是她要说的。
意料之外地,却是季芃沭的声音顺着风声传过来:“对不起,我只是觉得这样很有意思,下次不会了。”
车骑得很慢,戚莜仍是难以从中辨别出季芃沭的情绪。
她在心里低低地叹了口气,气氛还是被她搞坏了。
暗自想着,却见少年又一次开口,这一次与上次不同,明显是带着笑:“哎你知不知道,你刚刚一蹦一蹦走过来的样子像只小麻雀,你说巧不巧,我现在骑的车就是小鸟电动车,那首歌怎么唱的来着?‘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
“噗。”
戚莜一下就被逗笑了,思绪被拉回来,话顺着季芃沭的话题讲,竟然谈起小时候的自己:“我三四年级的时候,因为身子比较弱,体育课就总是请假,别的小朋友在成群玩我就坐在大树的树荫下面发呆。有时候看见三五成群的小麻雀一蹦一蹦着走,就会想象如果我是一只小麻雀就好了,哪怕我蹦着,那怕我得跑步姿势再笨拙再奇怪,也不会有人嘲笑我了……”
两人就这么聊着,戚莜甚至产生一种错觉,认为他们会一直走一直聊。
耳边吹着细碎的风,就这么一直走到天光大亮。
因为戚莜腿脚不方便,季芃沭执意要送她到楼下,戚莜拗不过他,只能作罢。
打开门,一如既往的宁静。
奶茶在她手里拿了一路没喝,放在桌子上已经微凉了。
躺在床上,脑海里还是临别前季芃沭对她说的一句话:
我们见过的,在很久很久之前。
思绪如同一片乱麻,怎么也理不出她要的那片记忆。
很久很久之前……横竖也想不出什么有用的,戚莜翻了个身点开手机,季芃沭应该在回家的路上,没有任何消息发来,倒是新加联系人上有个红点的申请。
是意料中的那个人。
产远帆今早写给她的联系方式还在她口袋里,她没准备扔,也不想加上对方微信,但其实更多的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么多年了,也许对方早就忘了,可她就是难以放下。
戚莜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手机的震动打断了她的思绪,是季芃沭的消息,提醒她给自己扭伤的脚踝上药。
支撑着起身去柜子里翻出瓶红花油涂上,和对面互道了晚安,戚莜闭上眼。
办完一切已经11点多,很快就要迎来下一个明天。
今天一天发生的事太多太杂了。她也实在是太累了,产远帆的好友申请还被晾在那,戚莜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强制让自己停止思考后,在经过一整天的运动,身心俱疲的情况下,她徐徐睡去。
网线的一头已经进入梦乡,另一端却仍是个不眠人。
盯着屏幕里最后一条消息,季芃沭心里了然。
她果然不记得那天发生的事。
也许不应该说不记得那天,她也许只是不知道那天的人是他。
月光如银丝万缕撒向少年人的脸庞,他似乎听见雨点在拍打着玻璃窗。
长桥的一端,疾行的车陡然停止。
“我为什么一定要出国。”少年人的嗓音里满是执着与不甘。
“不去就下车,这事没商量。”
车门“啪”地被关上,随之而来的是车子疾驶而去掀起的尾气。
雨,还在继续下着。
站在桥边看着雨水落在江面上打起的浪花,他和雨一同静默着。
眉眼低沉,深黑的眸子里映着翻滚的江水,季芃沭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在高二下学期把他送出国。这个消息太突然了,坚决得让他没有反抗的余地。
从被接回去的那一刻开始,季芃沭就知道自己在这个家注定没有任何话语权。“小三的儿子”这个名头被冠在他头上,他不知道自己除了沉默还能说什么。
不接受这个称号的母亲已经死了。
隐忍、成长、逃离,是他究其一生都要干的事。
所以就因为温松山的一句玩笑话将他打发出国吗?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一声自嘲被隐没在雨中。
有点累,打车找个酒店先住下吧,反正他们怎么也摆脱不掉自己这个寄生虫。
这个点的车很难打,雨水顺着额头流入眼中,有些干涩。他合上眼。
“同学同学,这么淋雨会感冒的,这把伞你先打着吧。”
少女的话混着雨声清晰传入耳中。
同嗓音的温柔不同的确实少女抽身离去之快。伞被不由分说地塞到自己手中,离去的太快,一张纸片甚至从女孩口袋中划出。
害怕他感冒,自己却为了送伞下车淋了一身雨。已经湿成这样了,还有什么打伞的必要吗?离去得像是逃跑一样,未免也太蠢了。
伞通身漆黑,季芃沭似乎可以通过伞柄感受到少女的体温。伞柄还坠了个彩色的挂穗,为黑伞增添了一抹生机。
季芃沭举着伞,却仍是伞内伞外都是雨,他走上前将女孩遗落的纸条捡起,小心翼翼地把湿了的纸巾一点一点打开,伞被他侧头夹住,冰凉的铁杆紧贴温热的脖颈也无所谓。
纸上有两种字迹,前半部分是铅笔字,后半部分是黑色水笔,被水洇得糊成一片,铅笔字倒是没有晕开,只是在水的加持下显得更难辨认。
他皱眉看了许久,这应该是刚刚那女孩的日记。
他倒是一点没有偷看别人隐私的羞耻之心,自顾自地读了起来。
“2011年4月10日
如果我是一只麻雀就好了,小小一只每天也不会烦。
小麻雀,麻又麻,两只眼睛瞪起来,爱吃小米和青菜,蹦蹦跳跳真可爱。”
季芃沭没忍住单挑下眉,刚那女孩小时候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继续读下去就是黑色水笔字,从字迹上看不出来和前面铅笔字有什么相似,但季芃沭推测是刚写的批注。
“小同学,‘也不会烦’写成高大尚的词语是‘无忧无虑’,你这改编的《小麻雀》也太难唱了,建议加强练习。^^”
季芃沭沉默了。
原来是在自己和自己聊天啊,那女孩该有多无聊啊。
那她能干出淋雨送伞这种事也不足为奇了。
现在想来,他当时真是恶劣到了极点,对于对方伸出来的援手,他不仅不愿意接受还嘲笑对方蠢。
像极了在瓶子里关了四百年的恶魔。
而事实上是他把那张女孩给幼年的自己进行对话的字条收进了自己的口袋,那样生动的对话带给他死水般平静的生活一线生机。说来奇怪,像是蝴蝶偶然扇动的翅膀,悄无声息,却来不久后带来一场飓风。
季芃沭提起笔,开始一点一点写下自己的情谊。
山顶那晚暗示的,一切没有说出口的,都顺着笔尖流入信里。
何时,才能迎来真正的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