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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08 点火 ...

  •   历次召开武林大会的正殿,坐落于三层玉阶的高台上,横梁上悬挂着书写殿名的牌匾,倒也不甚浮夸,只白底黑字地写了个陈旧过时但大概一度受到江湖人认可的名字————英杰馆。殿门前立着一座木制钟楼,钟是铜铸的,生了些斑驳的绿色铜锈。照惯例,每一位访客均需要爬上钟楼,鸣一声钟,以示意已来到钟灵山的江湖人士,便于当年承办武林大会的帮派协调住宿。这一年应当已然无人问津,五人及董连山门下一干弟子却还是出于礼貌或是怀旧的心态各自上去敲了一回。这大概算是一种仪式,一种对武林的朝拜,对钟灵山山神的朝拜(如果钟灵山当真如人们传言的那样,有一位执掌一切的山神的话)。
      正殿边上,是成片的屋舍,修葺得规整。江知年一行人略作修整,掸去多年沉积的尘埃,除去悄悄漫上的蛛网,便先行落了脚。
      “江叔,这其中会不会有诈?”董洵吹灭了蜡烛,黑暗缓缓笼罩上来,在看不清神态的地方,他像是犹豫着问道。
      “看看明日有什么人来再说吧。”
      像是为了证明真的没有诈,一早,那钟声便在山巅上荡漾开去。董洵觉察到清晨的光斑扑朔着晃进眼帘,迷迷糊糊地听闻那钟声一声一声地响,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心里纳闷着,此时已是再也无法沉睡下去,只得慢悠悠从床榻上坐起,嘴里嘟囔着:“像是个难伺候的主。”
      “衔云山。秦掌门来了。”董洵被此声惊得从床榻上弹起,抬头望见对面床榻上背对着自己打坐得江知年,这才自觉失言。一行人奔波至此,昨夜睡得昏天黑地,竟然忘了自己被安排好和江叔同宿,把心中所想自言自语着道了出来。尚未来得及措辞,就见得江知年早披上外衣,整顿整顿领口,面上气色甚好,立在门边笑道:“咱们也是时候出来了,不可失了礼数。”
      董洵怔了怔,忙扯了外裳跟上。方才瞥见江知年眉眼的时候,他忽地晃神。那是一种淡然得像潭水一样,又明晃晃得像是镜子的深情。他心中思忖着,或许,江知年当真知道什么,就像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下,潜藏着暗涌一样。但,很快,少年就没能再细想下去,因为走出院门后,迎接的便是络绎不绝前来赴约的江湖人士,衔云山、普善寺、千云观,那些所谓名门正派的掌门、弟子,在钟楼前排起浩浩汤汤的队列,于是,一场群龙无首的武林大会便就此开演。
      “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揪出谁是那个什么钟灵山之主?我可没听说过,咱何时立了一个武林盟主了?”混乱中,一位络腮胡子的黝黑大汉站了出来。重弟子纷纷附和。大概,对于多数人而言,所谓望月派重出江湖并不值得关心,所谓武林将要面临大乱也无足为惧,关键的是,谁举起一个幌子,要全江湖的人集聚于此。这很重要,这会是一个阴谋,他们这样猜测。于是,在一片喧哗声中,大汉约莫认为自己找到了事情的关键,于是愈发大声地喊起来:“是哪位高人?请站出来,给大家一个交代,也让诸位不枉此行……”“是谁啊?”“谁是武林盟主呢?”“是谁这么想身居高位啊……定然另有图谋……”一片哗然。
      当然,我们的“主子”不会站出来的。人群里,一位身形瘦削的侠客默默扯上了面罩,额前的碎发隐隐晃了晃,眯缝起那狭长而显得异常淡漠的双眸,淡绿色的瞳孔里闪过一抹灵异的光,身影一晃,侧身间已悄然潜入了人群后的林子中。人们只是焦灼地踱步,在此起彼伏的唉声叹气和骂骂咧咧中混乱不堪。
      “咳咳。”此时,霁月清风的秦时雨掌门约莫认为该自己上场了,将那手背在身后,挺直身板,以孑然一身般的姿态缓缓向正殿的厅堂中走去,在众目睽睽之下轻轻一挥衣袖,似是在享受着这万众瞩目的瞬间一般,回首,让眼皮缓慢而轻盈地覆上眼眸,再缓缓舒展开那些已经显露在眼角的细纹,吟(之所以是吟,因为秦掌门做到了究极之优雅)了一句,“诸位,还是进去说吧。”人们便像是牵线木偶一般一连串地跟了进去,凭借一种仰仗,一种自觉无依无靠时对一个号令的渴望。董洵听闻身侧的江知年似乎轻轻地吐了一口气。他屏住了呼吸。
      “诸位,亡妻身殒之日,敝人深受刻骨铭心之痛,心中立誓,定然要揪出眼下为害江湖的罪魁祸首。眼下,魔教在新任教主麾下日益壮大,而无痕剑的手法,也在此时重出江湖。当年殷氏与魔教勾结,迫害人族,最后落得妻离子散的下场。现在看来,恐怕殷氏一族,尚有传人,又或是有歹人模仿殷氏手法,意图毁坏江湖安宁。此时,我们被召集于此,恐怕也是这些人有意而为,目的无非是爬在江湖人头上,作弄诸位豪杰,让江湖一片狼藉。敝人虽已不再壮年,但老骥伏枥,犹志在千里,若诸君有意,敝人愿携敝山门人,为江湖献上一份力。”实在是感人肺腑了,秦时雨此时立在堂前,义正言辞道。身后浩浩汤汤的门人不知在何时已取来藤木椅子,地位高的整齐地坐了,小辈们整齐地站了,此时男人们皆双目圆睁,正气凛然,女眷们皆听得掩泣。
      “爹,嗯……不是,秦掌门,我金蛇帮也想献力啊,怎么献呢?”只见得那一身女态的少年此时正婀娜地倚靠在门柱上,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略带戏谑道。殿堂里的豪杰忽地没了声,齐刷刷地看着那个作风□□的家伙。实在是娇美少年郎了,但……眉眼间尽是一种能给人心种花蛊的诡异气息,微微抿起的唇,春花般暗送秋波的眸子,快窒息了。董洵觉察到一种自发的厌恶,蹙起了眉。眼前只认正是秦时雨之独子————秦淮,他愈发难以想象。
      “当年殷氏身死,殷归被送入不归林,在场许多人都亲眼目睹。但,秦某斗胆,敢问,殷小公子现在身在何处?”秦时雨面不改色,对那秦淮视若无睹,好一番“君子远其子”的派头。
      又是一片哗然。其实,江湖人在事发时早便有如此猜测,当年因为殷离并未参与策反,循着公道,无人去追究他是死是活,但,倘若他当真犯下这等祸事,望月派后人仍要重蹈覆辙,他们正好借此机会对望月派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就算殷离还活着,谁能证明就是他干的啊?”秦淮捻起兰花指,在那狗尾巴草上反复摩挲着, 狗尾巴草连毛带茎地颤巍巍地晃动着。
      “这有何难?只需要……”那粗莽大汉此时约莫又找到了他擅长的话茬,正准备滔滔不绝、大显身手,就被一个声音打断了————“需要什么?”一身着青色斗篷的男子缓缓从人群中踱了出来,揭下斗篷,从那阴影中显露在堂中不甚明亮的光线下的,是那瘦削白皙的面颊,以及,那双琉璃一般的清冷双眸。人们怔住了,面上只留下惊愕。殷离身上大概有一种傲慢到孤绝的气质,干净至死的超脱,似乎从天界降临,不曾沾染世俗的分毫尘埃,叫人不忍毁他,不敢辱他,只能这般近乎窒息地远远望着他。只有那秦淮在人们不曾察觉的时候,像是了然的样子,摘了那狗尾巴草,往耳侧一夹,带了丝抚媚地抿嘴浅笑。
      “爹,他……”沈秋霜低声道。只有一个人,殷离,孑然一身地立在那里,没有江阙,一个影都没有。她四处张望,余光处亦不曾瞥见那一直不羁地笑着的风一样的温柔少年郎。
      “坐了,一并说吧。”殷离径直向堂中的主位走去,一掀衣摆,便在那偌大的藤木太师椅上缓缓坐下了,假意向四处打量着,“怎么了,不就是杀了个女人而已么?”————冷笑,冰冷至极乃至于瘆人的笑,————“诸君把家兄推进林子的时候,把家父唯一一座玉像推到的时候,说什么了……”
      “那战火呢?”人们耐不住了,衔云山一位弟子早已站上前来,“且不论今日师母惨死,四年前挑起的战火呢?林子边无辜的百姓,那些失去双亲的婴孩……殷掌门不念江湖情谊,与魔教串通,害死了多少户人家?多少门派就此湮灭不存?多少英杰就此失去对江湖的信仰,自断经脉而死,或是废去武功,隐居尘世?望月派造的冤孽还不够多吗,殷小公子,要多少人陪你爹一起下黄泉啊!”是战火。楚千鹤那把魔教的无名重剑,穿越过漫长浩渺的长空,在无数人的记忆里,跌宕出那诡秘的暗紫色波澜,那璀璨如繁星的元神,折射出千丈祥云般飘逸的光芒。紫色的魔教“圣光”倒映在人们的双眸中,在那一刹那的惊诧中,一条生命在焰火的明媚中湮灭,沉沦进魔族无底的漩涡中,沦为魔族的傀儡,沦为这神州大地上平庸的尘埃。是死亡。是背叛。是那身居神坛的仙人手中的双刃,如受了蛊惑一般指向无数跟随者的胸膛,那些温热的,尚留存着身体温度的鲜血迸溅,模糊的血肉,扭曲在一起,亡者的眼眸深处,是错愕,是惶恐,是那随着生命消逝逐渐融于血的泪水。
      于是,群众们握住宝器的手上,爬满了青筋,那粗野的大汉早淌了一身对故人咸涩的怀想,破碎的时空像是被一句话唤醒,受过创伤的人们,破碎过嚎啕过的人们,把剑,指向坐在高台上的殷离。这是一种号令,牵线的木偶决定,群起而攻之。殷离眯缝起眼眸,不,火还烧得不够旺,那些在人们眼眸中的怒火,尚未能够吞噬他的身躯,消融他的肌体,尚未能掩盖那些对于他自投罗网的猜疑,尚未能湮灭如长廊中玉像一般明净的殷沂的魂魄。那刻薄的嘴角勾起一抹冷艳的笑意,足尖轻点,他便如飞燕一般穿过了堂子。人们回身时方发现,殿前一位骑在枣红色马上的黑衣人,似是等候许久,与那殷离两手相握,一个借力下,殷离便稳稳地坐在马上,在错愕的眼神中飞驰而去。
      “江……”沈秋霜怔住了,无意识中便要脱口而出。董洵却像是早已预料到一般,掩住秋霜之口,伴随着一丝羞怯,秋霜猛地晃过神来,看向江知年久久凝望这二人一马远去身影的侧颜。这种话是不能说的,眼下,江阙哥哥和望月派同罪。沈秋霜浑身隐隐震颤起来,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感窜上了胸膛。
      “奇怪。”打量着人们悲愤交加的面庞,秦淮仍是一脸漫不经心的模样,嘴里嘟囔着,“这个殷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蠢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008 点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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