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14 石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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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阙缓缓合上眼，他能从鼻息中感知那个潜在的魂魄，虽然并不完整，但，这是楚千鹤的力量，那个多年前横行江湖之上，在民间传说中杀人放火、无所不为的男人。他觉得自己能触摸到那片神识，相伴着一些在潮浪中沉寂、破碎、支离，或是因厌世之眼而扭曲的记忆。楚千鹤，屹立在神州大地上，眼眸中放荡着死神之血一般孤绝的暗紫色光晕，略微粗糙的长发在风中勾连在一起，缠绕，旋舞，又最终在尘埃落定后垂落，贴着那兽皮缝纫的衣襟。面庞有着一种清晰的轮廓，下颌角呈现近乎三角的凌厉形状，脸颊上的肌肉嗜血般蠕动着。他口齿微动的时候，整座城池的人俯首跪下，那唇上浓密的胡子，沾染着一丝作法后残留的烟熏气息，不知是因为话音的碰触还是山风的舞动而颤抖着。他双眸深陷，左边的眉梢隐隐有残断的痕迹，一道口子，像是要永远铭刻在那里，一直挂到耳边，增添了几分凶残。他比任何一个魔族的男人都更来得高大，体内流淌着为人畏惧的魔族王室血脉，不愿意服输是他的天性……所以，他的魂魄残存下来，要做那段生命的延续。
“他在这个时候不向一个魔王，你知道，他像是一个小男孩子，哭得很伤心，心里很害怕的那种。”江阙缓缓道。一个小男孩子，被门派、血统，被心上人的光芒囚禁的傲世的猎鹰，把脑袋枕在膝上，蜷缩在阴翳的角落。没有一缕光能愈合这种伤痛，明知道不可以，但偏偏想要继续。想让那个人好好的，又想要拥有，贪恋拥抱，哪怕明明懂得的，双臂揽不住月光，被城墙裹挟的，不唤做月光的，包围式的爱意，拘禁的只有那边际分明的整罐黑暗。为什么，江阙觉得自己能明白。
“别尝试和他共情。”殷离冰凉的指尖在江阙的虎口上轻轻滑过，像是一个激灵，“他在诱导你走近，然后……吞噬你。不要成为容器。”
“成为容器的话……我是江阙，还是楚千鹤呢？”江阙挑挑眉。
殷离怔住了。他不喜欢这样的问题，就像那些话本里多情的女人们不喜欢她们上沙场的丈夫作出死亡的假设一样。人们讨厌所有对那种有可能发生的悲剧的假设。他要想出一个说法，就像每一个不敢于面对的人一样，用言辞和无理由的决心，“充分佐证”这些“荒诞可能”的不可能性。
“目前来看不大可能，他只有一半的魂魄。别小看了我的元神。”江阙挤出那颗白莹莹的小虎牙，弯弯眼眸，从地上一气呵成地站了起来，向殷离伸了只手。殷离觉得这借力不借白不借，既然不用还，当然是一把抓住站起来了。谁知道那小兔崽子颇为熟练地轻轻一带，就把殷离往自己怀里送，那温热的鼻息扫落在他唇间，暧昧得喘不过气来。
未及殷离想起应当如何回敬这越界的壮举，一股怪异的风，便沿着那墙旋舞而上，携带起的石块沙粒，出神入化地勾勒出一道暗色的螺旋形状。殷离抽了手，掩面，透过指缝隐约瞥见，那沙砾形成的旋风中，逐渐呈现一个人形轮廓。一些固有的直觉在警醒着他，这……不太对劲。便在此时，这双冰冷的手猛地攥紧江阙的手腕，元神之力倾泻而出，眼见得便要远离那块不祥的沙砾之地，那莫名的风沙猛然间扑面而来，向周身席卷而去。平平无奇的沙石排列作诡异的阵法，一寸一寸地将他们包裹起来，冷汗一点点从殷离的手心处渗出，而那将握未握之人，温柔地用指尖在他手背上摩挲着。“他们不敢伤你，我在呢。”那强劲元神的声音。殷离缓缓地吐了一口气。真不知道应该谁来安慰谁呢，带了个前任魔尊的魂魄，便当真把自己当作魔族的主子啦……
不过，江小公子显然没有起到任何保护作用，一阵物理性的晕眩在刹那间袭来，像是免去痛苦折磨的钝物重击，伴随着头脑的一片空白，眼前忽地一黑。殷离心里一阵抱怨，这算是什么狗血剧情，魔族的画风一定要这么鬼畜吗……正如此想着，排山倒海的晕眩感便吞噬了他，就此昏厥过去。
北国的山岗。一干人仰望见那座在早春中吐露出星点绿意的朱雀山，那掩映在草木中，清冷地矗立着的亭台楼阁，泛着柔和青色的瓦片，已有些年月却依旧干净如初的梁柱。这里的天空不是那种醉人心脾的湛蓝，没有旋舞的色泽，而是干净、清透的不存在边际的乳白色。拾级而上，光滑而又平整的人工青石板路上，没有苔藓的痕迹，没有落叶沾染，甚至没有一丝半缕肉眼可见的尘埃。这不太像是一座山，从那些被修建成锥形或是球形的枝桠上看到的，是一座人造的园林，那种不如何奢华，却幽深、静谧得像是仙人居处的园林。
“还真是一点没变啊。”沈秋霜回首见那倚靠在笔挺光洁树干上的秦淮，此时，这小伙子正抚摸着玉石一般的枝桠，笑道。她不太认识殷离，只从江阙平日里的言语中隐约揣摩出一些滋味，是和这些光洁的山石，和那些安静的树林一样的人，不论经历过什么，这些心念都始终如初的人。
人群顺着青石板路踱去，两侧的山石、密林纷纷退让，在那阵法中开出一条道来。显然是早有准备，上朱雀山的这一步，像是早已被弈者洞悉，来人不由得在背脊泛起一层冷汗。
“他娘的！这不会是陷阱！”那粗莽大汉早已悠不住了，挥舞着膀子，“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
正在此时，像是猛然间闪现的幻影，一座偌大的石室呈现在面前。那是堡垒形状的，砖石铺就的墙，两块没有衔接痕迹的完整花岗石，经过人工的精心打磨，方方正正地作为两边开的石门，挡在石室前。环顾四周，已然是无边无际的绿树青石，没有其他路径可循，甚至见不着来时之路。被围困在朱雀山上了，封闭于这看似平静却又难解得要死的阵法里。
初春的天气，仍旧是带了几分寒意的。然而，那份为季节所拥有的凉意受到了焦灼人群的挤兑，在不尽的跺脚、挠头，以及那些悄无声息、象征着敢怒而不敢言派的腹诽中生生消散了。殷离不在山上？那么，他在哪里？是谁想要搅乱江湖的平静？他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这些热腾腾的怨念在人群上方蒸腾，相伴着马儿急不可耐的嘶鸣。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像是来自地底下的声音，透过厚重的土地、草皮，从不知道那一群人的脚底下传来。大地在隐隐震颤，这种来自土地的声音，让人觉得空虚、落寞，有一种被自然丢弃的怪异感觉。它们是直接触碰生命的，从大地的口齿中吐露，奔赴苍穹，故而贯彻了所有人的心魂，为山石、树木所庇佑，回音袅袅。人群沉寂了，因为一些联系所有人血脉的敬畏心绪，直到那一千个字，一字一句地跌落在地，敲击过每个人的耳畔。半晌，那片土地又缓缓道：“殷郎亲启。”
“这应当就是殷氏留下的石室了。”片刻后，秦时雨道。人们怀疑殷沂与魔教勾结，有一个在逻辑上不太成立却很能惹人怀疑的原因，那便是，堂堂武林盟主，擅长一些江湖人所不知的旁门左道，像是这密林间用活生生的树造就的阵法，像是这诡异的召唤土地公的术法，像是矗立在面前，求一个开门暗号的怪异石门，而这一切，无不透出一股子魔族的气息。所以，那年江知年怒发冲冠地要和江湖人理论的时候，董连山一把拦下了，理由是一句：“就算被冤枉了又怎么了，那也得是他有被冤枉的理由啊！”竟然一把浇灭了江知年的满腔怒意，让这老家伙乖乖地滚回眉林庄了。
这座石室，江湖上早有耳闻。据说，殷沂当年研学的种种独门功夫，记录在一座石室里，堡垒形状。殷沂叛离人族后，多了一种说法，说是当年有位武林高手企图进去，但因为报错了暗号，被石室活生生吞下了，据说那人的鲜血沿着石壁流淌，骨肉被石墩碾过，腐烂在石室下的土地里，武林高手的冤魂飘荡在石室周围，每天夜里，这里都会飘忽出诡异的兵器摩擦的声音。虽然不知道是真是假，在秦时雨说出“石室”的瞬间，听闻这桩血案的人们都禁不住一个趔趄，往后退了一步。
“怕什么？我来。”秦淮漫不经心地绕过那些慌乱的人群，捻起指尖，便向那石壁门走去。众人屏住呼吸，蜷缩在空地与树林的边界上，近乎窒息地向秦时雨的方向一瞥。那是一种怪异的神色，秦时雨瘦削的面颊上，下颌骨处的肌肉抽搐着，双眸因为过度的情绪愈发显得凹陷了。不论怎么说，这应当是秦时雨唯一的儿子，是一个父亲所存留下的血脉，是衔云山的命根子。
“秦兄，切莫作无谓的牺牲。”人群中站出的，是那双眉紧蹙的董洵。他显然没有把“不是秦家人，不管秦家事”的理论贯彻到底，一些临危时勃发的英雄骨，让他不愿意看那些横死的场面。
“多谢。”秦淮缓缓回过神，略微斜斜脑袋，红唇皓齿，两点好看的梨涡，笑靥如花，“不过呢……”——正此说着，那纤细的指尖已然抵上了门壁，唇瓣一舒一张间，微不可查地念了几句。相伴着在众人惊诧目光中缓缓向两侧退去的门壁，秦淮侧过身来，像美人出浴一般晃动自己光洁如碧的背脊，捻起耳边的发梢，羞怯怯地呢喃了一句，——“好像……已经打开了呢。”那故作媚态的双眸在刹那间收拢，秦淮自我陶醉般地挑一挑眉，向着那干退却的人群，轻蔑地弯了弯嘴角，居高临下的笑。
于是，那道封存着神秘故事的门，就这样淹没在石墙中深陷的暗道里，为白日的光所触及的那片黑暗，就这样袒露在众人的眼帘深处。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014 石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