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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承 ...

  •   “……就是单纯地希望一直看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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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1465~1467)
      “安妮,离那东西远点!”一个高个女孩把一个提着篮子的女孩拽向自己呵斥着。
      浑身素白的女人在石锅后面抬起头看着她们。她面容挺阔、眼窝深陷,嘴严肃地紧抿着。一只收拢着翅膀的黑猫趴在她的膝头慢吞吞地翻着书页,像是一大块黑渣子掉入一汪牛奶中显眼。
      “你们怎么下到这里来了,”白衣女人揭开坩埚的木盖,往里面扔了一把不知名的香料,“是你们的父亲有什么吩咐吗?”
      “不是,莱茵多特女士,”高个女孩勉强行礼,态度不佳,“我的妹妹想喂阿贝多,我拦不住她。”
      莱因多特喜怒莫辨地哼笑了一下,黑猫也在听到名字后抬起头审视着高个女孩,他还很人性地坐直身体。高个女孩戒备地拉着妹妹退了一步。
      莱茵多特抬起胳膊让黑猫飞到架子上,装满母牛眼睛和鱼内脏的玻璃罐在叮当作响。她朝着女孩们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苍蝇:“阿贝多不是猫,他不需要你们喂养也请不要将他当作猫看待。请回吧,要是你们的父亲知道你们下到这里来,你和安妮小姐定会有苦头要吃的。”
      “你爱吃鱼吗?”安妮显然还没有死心,依依不舍地问。
      黑猫微微抖动耳朵,它扫着尾巴看向白衣女人,姐姐和莱茵多特一起叹了口气。
      “看他吃完鱼就走。”莱茵多特最终说。
      黑猫扑棱棱地落到地上,试探着走向篮子,尾巴在身后高高竖起。
      “你好,我叫安妮,”女孩蹲下来和猫平视,“我带了一些,嗯,黄油煎鱼和一些茶点。”
      6
      从阿贝多记事以来就和女巫莱茵多特生活在一起,二人住在沃里克伯爵的地牢里。莱茵多特是他的老师也是他的亲人,他的生命是由这个女巫赋予的,这也可以算是亲人吧,只是他一直没有开口叫过。他们每天会在固定的时间里收到仆人送来的午餐和晚餐。偶尔也有下到地牢前来探问的沃里克伯爵。
      沃里克伯爵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他蓄着两撇细胡子,穿着考究的花纹袍子,腰间挂着剑鞘,手上残留着烟草熏燎的焦痕。身后常跟着两个瘦瘦小小的低头行走的的仆人。
      (1468.10)
      今天他也顺着石阶下到黑漆漆的地牢里,身上带着一阵凉风,看来是刚从外面回来。
      “晚上好莱茵,”他探头探脑地看着锅里翻滚的稠汁,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但敏锐的人能捕捉到他笑容里的勉强,“研究顺利吗?需要我再去差人筹备干花粉末吗?”
      “你好,阿贝多,”沃里克伯爵看到坐在莱茵多特旁边男孩正注视自己,顺势打了声招呼。
      “晚上好,沃里克大人。”阿贝多淡淡地应了一声,继续低下头制作人偶。
      “我和我学生这里进度顺利,一切可以照常进行,你那边怎么样?”
      “我联络了一些南方领主,他们兴致很高,前提是莱茵你这里……”
      “放宽心理查德,还有两个备用计划呢。”
      “单是备用计划也不够,国王最近对我的动作有所警觉,计划要提前,我这边也准备提前行动。”
      莱茵站了起来和他开始低声密谈,她开始询问兵马粮草的筹备情况。
      阿贝多将头埋得更低了,他对他们连年讨论的计划漠不关心。他用镊子小心地把一个个小亮片粘到一片丝织物上,接着稍稍拿远和一张女人画像比对着,因为他在用亮片复刻裙子上的钻石,而巫偶一定要精确到每一个细节,每一个位置都要反复检查。桌子上堆了很多这个女人的画像,她们的脸上都带着矜持淡雅的笑容。
      阿贝多低头仔细看着这个女人,在连日的制作里,她的每一根发丝、每一条细微的布褶,她微长的食指和下颌独特的弧度都深深烙在阿贝多的脑海中。这是一个富有魅力的贵族女性,阿贝多心想,她身上散发着微妙的气息,让人不自觉的信服她。阿贝多的手缓缓移到她胸前的一朵白玫瑰上。
      这朵玫瑰花不是一直存在的,它在阿贝多昨晚与那个男孩碰面后凭空出现于所有画像中,端正地别在女人的胸口上。阿贝多的手指从一张张画像上点过,这朵玫瑰花在随着时间变化,与画像右下角的绘制时间正好吻合。它起初是花苞,到后来半开,到最终全盛。
      “老师?这里有异常,”阿贝多把画平铺排开,“主体身上突然多了一朵花,她的巫偶需要配同样的花吗?”
      莱茵多特停下和沃里克伯爵的交谈,往这边瞄了一眼。“必须做到一模一样,”她严肃地说,“否则诅咒的效力会减退。”然后她又转向神色焦急的沃里克伯爵,“你刚才说勃艮第那边派了多少兵马?有查理吗?我们也准备了针对他的咒术。”
      “哪个查理?”
      阿贝多犹豫看着这些奇异的白玫瑰,它们像是在呼吸,在散发着淡淡的温度,阿贝多摩挲着粗糙的布面,他怀疑这些玫瑰花有自己的心跳,他悄悄拿出昨夜的玫瑰花和它们比对,和没有香味、落笔粗糙的画面相比,手中的柔软反而更像一朵假花。他又抬头看向师父,那人正眉头紧锁,她哗地一声扯开兽皮地图,拾起棍子和沃里克伯爵讨论行军安排。
      他的老师是一个不苟言笑的女人,因此他们的日常交流从来都是关于手头的研究,如何绘制阵法、如何熬制魔药、如何把一小块金属淬毒,在没有旁人的时候,他和他的老师会一直沉默下去,直到遇到下一个问题。老师的每一句话都是命令。
      阿贝多硬了心肠开始制作假花,他只是一名听令的学徒。
      7
      (1468.10)
      阿贝多扑闪着翅膀落到教堂顶,他转头看来看去,抖动着粘着寒露的毛发。他头一遭在清晨溜出来飞到西敏寺上散心,因为屋子里的气氛越来越压抑,沃里克大人找师父的次数从一周一次变更到一周三次。这不仅影响他修习术法,而且让他更加想念那个看上去自由自在的男孩,当他们待在一起时,那个金发的孩子总会咯咯笑个不停,连带着他也会放下沉甸甸的情绪,不自觉地对着脚下的城市微笑。
      他跳到塔尖上带着锈迹的十字架顶端,翅膀扑腾着稳住平衡。阿贝多耸动着鼻子嗅起来,有一股淡淡的玫瑰香。他大概能猜到原因,不久前有一个白衣男孩踏足过这里,残留了他身上独特的味道。阿贝多满意地跳下塔尖,盘起身体懒洋洋地睡去了。
      他在梦里又回到米德勒姆城堡地牢。
      (1466)
      阿贝多飞速下了石阶,衣摆在身后摆动,身后是提着裙子的安妮小姐。她是一个团脸高鼻的黑发女孩,安妮年纪尚幼,堪堪到阿贝多的胸膛。
      “阿贝多哥哥,”她紧张地绞着手,“慢一点,我害怕。
      “嘘,老师能听到。”
      他们一起看向工作台上的一只大缸,里面是灰白色的液体,沉浮着一只人类的耳朵。安妮立刻压低脚下声音,和阿贝多遛进侧面的一个狭小房间。这间房只有四步宽,塞下一张床后就更显得拥挤了,但两个孩子明显不在意这点。阿贝多背过身掩上门,扭头对着安妮露出一个微笑。
      “老师什么都知道,”两个孩子踢了鞋跳到床上,“她是全知全能的。”
      “只有天父是全知全能的。”安妮像是听到了大逆不道的话,小声反驳。
      “随你怎么想,”阿贝多没有和她争论,“你怎么下来了?伊莎贝尔呢?”
      “别提她!她昨天和妈妈一起凶我,说我该考虑大孩子的事情,她们收了我的娃娃,还剪了我画的画。你看,这里就是姐姐昨天拧的。”
      “大孩子的事情?”
      安妮扭捏地揪着床单,阿贝多疑惑地瞅着她慢慢红起来的脸庞。
      “就是……我要到年龄了呀,虽然我只想待在城堡里一辈子……妈妈昨天说……”
      阿贝多歪头看她。
      “婚事!我要考虑婚事!”安妮支支吾吾半天,发现和他没办法委婉说这件事。
      “那是什么?”阿贝多从没听过这个词汇。
      安妮扑倒在床上。
      “就是要让我出去住的契约,我以后要去其它城堡住。”
      “那我也可以去找你玩,我飞得很快。”
      “不一样的,”安妮闷闷地说,“我只有在沃里克领地,只有在米德勒姆城堡才叫安妮·内维尔,而在天底下安妮·内维尔只有一个。”
      阿贝多也跟着趴下身子看着她,浅色的眼睛里填满了自信的笑容。
      “你的愿望我都可以实现,”他允诺道,“我是术士。”
      安妮试探地说:“我想和国王的弟弟,名叫理查·金雀花的男孩结合,这也可以办到吗?”
      “可以,”阿贝多点头说,“契约地点设在米德勒姆城堡吗?”
      “可以吗?”安妮感激地说,“我喜欢这里,只想住在这里,就算是死,我也想死在这个城堡的床上。”
      她不敢同父母和姐姐说这些,他们定会是嫌晦气的,但是她敢同阿贝多说,对方永远不会嘲笑自己和打骂自己,这些阴暗又孩子气的想法总会被他包容下来。阿贝多永远会用沉沉的目光看着自己,交给我吧,他会这样说。
      果然,阿贝多拉她起来,向她低声允诺:“都会实现的。”
      他们来到桌前,阿贝多递给她一个碟子,用缝衣针戳破手指,将血液引到里面。安妮没有犹豫,她接过针一同把手指刺破。阿贝多递给她羽毛笔和羊皮纸。
      “你先写上他的名字。”
      (1468.10)
      阿贝多咳嗽着醒了,一股花香把他逗弄着跳起来。
      “你怎么来这么早!”空俯身看他,“我差点就略过你了。”
      空顺着动作把他抱进怀里,动作之突然,令其惊恐地扑腾起翅膀。阿贝多把两只爪子拍到他的肩上撑开距离瞪着他。花香味似乎浓烈得让人头晕,阿贝多没坚持多久又打了一个喷嚏,稀里糊涂地放松力道任他揉来揉去。
      “我怎么感觉你比其它猫都轻呢?”空抬起他的翅膀一边研究一边嘀咕,“还是因为你其实是一只鸟?”
      阿贝多不服气地喵了一声,窝在他的怀里很舒服,暂时不想和这个人计较傻问题,他用头拱了拱近在咫尺的手,空被逗得笑起来,慢慢顺着黑猫脑袋顶的软毛。
      “最近我得了偏头痛,”空突然啊呀一声闭上眼睛,“我猜是因为有几个人染了风寒连带上我生病,真疼,估计是哪个孩子又摔跤了……”
      阿贝多撑起身子拍着他的脑门。
      “没关系没关系,等到他们病好我也就恢复了。”空向他允诺,阿贝多犹疑地趴了回去。
      “我守护的人健康,我也就健康,你有守护的人吗?”
      阿贝多点点头。他的翅膀呼地支起来,看上去很开心。阿贝多愿意为沃里克伯爵一家做事,他们保护着他和他的老师,给他们准备一切能用到的材料,夫妇俩对师徒二人礼遇有加,会在安息日遣退仆人邀请他们上来就餐,尽管被莱茵多特通通拒绝了。
      他愿意保护那个偷偷窜下来找他玩耍的安妮小姐,她虽然调皮捣蛋,但是善解人意、她在他学习巫术的时候乖乖不出声,在他郁闷时绞尽脑汁给他讲故事听。阿贝多把爪子搭在空的手上,
      他也愿意保护这个男孩,他们很投缘,如果老师允许的话,他想把空接到城堡里守护他。只是不久前他的试探结果并不理想。
      “你有什么想问我的?”莱茵多特抬起眼睛看着他,烛光在她眼中摇动。
      “我……假如我想把一个人带到这里来……”
      莱茵多特低下头:“你想问什么?”
      阿贝多放下手里的精油瓶子:“我想让更多人在沃里克伯爵的庇护下,我可以让其他人也住进来吗?”
      莱茵多特沉默地看着锅中翻滚的液体,她似乎在沉思,又似乎只是漠然地观察火候。阿贝多站起身面对她。
      “不可以,不管这个人或者这些人是谁……”莱茵多特说。
      “莱茵,如果人数不多的话,我还是能给出一口饭、备出一份衣的。”伯爵在地牢对面欣赏着沉在罐子底的死人头,随意地向这里扔出一句话。
      莱茵多特点点头表示同意,但看着她那严肃的神色,阿贝多心中明白这件事没得商量。她从不改变自己的想法,一旦说出口便没有收回的余地的,又怎么会在这里破例呢?
      阿贝多又立起身体,他把爪子再次按了上去,这次贴着空的脸庞,两双眼睛挨得极近。鬼使神差地,空抓过他的手,把他的小脑袋按在脖子那里。阿贝多贴着他搏动血液的脖颈,只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大如雷鸣。
      “我有守护的人。尽管他们看不见我,但我愿意保护他们,”空的笑声连着胸腔震起来,“你说是不是很奇怪,但我就自然而然地把他们当作家人,只因为血脉相连。”
      空把在怀里发呆的黑猫举起来:“我也想保护你,这和姓氏没有关系,就是单纯地希望一直看着你。”
      随着噗地一声轻响,阿贝多变成人形,结结实实砸在空的身上,两人摔作一团,阿贝多把脸埋在空的胸膛上闷笑着。他微微撑起身体看着空,对方正向他伸出手。阿贝多慢慢扣上手,捏住了他的每一根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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