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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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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1464年年末)
“一直在下雨啊,”新继位的皇后扒着窗沿望着泥泞的石道,“看来沃里克又有借口了,爱德华在这里总是搪塞我!他总担心这担心那的,这么一看我倒更像是国王了。”
皇后重重地关了窗,垂头待命的侍女们在她身后小心地眉来眼去。
“出去!”皇后扭头对宫女命令道,“等一下,”她一用力把墙上的画像扯下来,“把这个烧了。”
“皇后陛下,这是神圣的安茹玛格丽特女王的肖像……”侍女大着胆子上前说。
“已经是过去式了,你口中的这位神圣女王正像个老鼠一样窝在肮脏的苏格兰呢,我现在命令你烧了!”
“所以我该怎么办?”皇后瞪着匆匆离开的下人掩上门,“在这件事上爱德华已经和我吵了一次了。'沃里克是大功臣,伊丽莎白''没有沃里克就没有今日的国王','我有我的考量,你又何必操心呢',他最后就反复拿这句话搪塞我……母亲?母亲?”
一个中年女人坐在矮几后,她没有像这个年轻皇后一样换上亵衣在房间里阔步走,而是一直沉默地、端正地坐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的脸,烛火在她若有所思的眼珠里跳跃。
“不要问问题,我在做法事。”女人说。
屋里一静,皇后直直地吸了一口气,她迅速坐到女人旁边低声呵斥。
“母亲!我们会被砍头的!这是死罪,这是巫术……”
“嘘,你会说出去吗?”
“我当然不会!”
“那就没人知道,”女人泰然地揽她过来看着镜子,“你看到了什么?我的孩子?你身上淌着河神的血液,我们家的女儿都受着神灵保佑,只要你用心就能看得到。”
“我……我看不大清楚,一大片白色……母亲,这是什么?”
女人把手慢慢贴近镜框,她先是摸索片刻,接着将手指探入镜面伸向了虚空。皇后屏住呼吸追随着母亲的动作看向镜内的世界。
在女人低声吟唱中,镜中的色块旋转着变小显出形体来。它逐渐变得凝实,其上柔和的辉光也随之黯淡。它尝试了几个形态,又颤动着犹豫了片刻,最终变幻成为一支花苞。即便是隔着昏暗斑驳的镜子,也能看出它的小巧精致。
“这是守护我们伍德维尔家的'灵',因为我们同约克家结合(约克家的标志是白蔷薇),它也就相应地就长成了一朵花。你看,你看它就要开了啊,”女人神态温柔,像注视着襁褓中的婴儿,“它会连接着你和爱德华,也会扶助着你坐稳王位。只要有它在,外人就不能轻易撼动我们的根基。”
女人的手微微一抖,下一刻,一朵白色的花苞被她从镜子中拿出,花苞在她手里一颤颤的,在烛火间像是新生的婴儿,像在不胜娇弱地啼哭瑟缩着。
“拿好它。只要有它在,沃里克,还有国王的那几个兄弟,他们都不会是问题。”女人说着,她珍重地将花朵递给年轻的皇后。
2
(1468.8)
这是一个天气阴沉的盛夏傍晚,家家户户的窗户是夜晚黑洞洞的眼睛。在熏热的幽寂中,一道淡色的影从一个屋顶上跃到另一个,金线缎短披在其身后发出呼啦啦的轻响。
这人在一个尖顶上停了脚步,他像猫儿一样灵巧,毫不费力地在巴掌大的地方保持住平衡。他看上去还是一个年纪尚浅的少年,金色的眼睛似乎透着亮。他背后垂着长到腰间精心编成股的发辫,短袖短上衣、深色瘦腿裤,中间赤着腰,勒有一条刻印着玫瑰标志的金属腰带。一阵细风从下往上泛了上来,轻柔挑动着他的披风。这个孩子好奇地探头看了看下面的街道。
临近宵禁时分,街面上只有零星的几个醉鬼,踩在烂泥里对着天空无意识地哼唱着女人的丰满和填满莓果酒的大鹅。
“你在这里做什么?”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突兀地打破了高处的寂静,那孩子机警地回身看去。
质疑他的家伙站在偏低的暗处仰头看着他。这是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像是从修道院里出逃的清教徒,他浑身上下包着漆黑的布料,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脸和一簇淡金色的额发,绿偏蓝的眼睛警惕地来回扫视着。
孩子居高临下地同他对视,他没有做声,只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
“你是谁?”这个家伙等了片刻便彻底失去耐心。他上跳着靠过来,动作迅速带起一串残影。
可尖顶上的孩子比他速度更快,一瞬间消失在原地,让这个穿着漆黑古怪的怪人扑了一个空。怪人缓缓地摘了兜帽,皱着眉毛环顾四周。街道上的醉鬼嚷地更响了,卫兵开始大吼着撵他们回家。月光缓缓洒落,在屋顶、在阳台、在远处的皇宫里铺上温热的白绸子。
“阿贝多?”远处传来冷冷的声音,“回来。”
怪人最后看了一眼四周,溜下屋顶消失在暗巷中。
3
(1468.8)
Aether有预感,今天会是一个顺利日。他在心里把自己全年无休的工作分为三类情况,顺利日、净化日和灾难日。作为伍德维尔家的守护灵,他需要每天巡查伍德维尔上下三代血脉是否安全。
为了方便工作,空铺设了一个警戒法阵。皇后的身体便是法阵的源头。法阵的阵线像是柔韧的蛛丝,空是警戒在皇后身边的蜘蛛,他会顺着蛛丝前往每一个小小的节点探查情况。顺利日就是一切正常,他在节点中随意地滑来滑去,比风还要快,比云朵还要轻盈。
但总有傻乎乎的巫师想往这个蛛网上撞。
伍德维尔家是皇后亲眷,有很多在背地里记恨的仇敌,他们会雇佣或胁迫巫师或术士为伍德维尔施加诅咒,大部分是施放消减寿数的术法,被施蛊的人会出现很多离奇的意外,这些飞来横祸往往找不到根源只能归咎于运气不好。凡人看不出这些小动作,但是空可以看到。这些术法在他的角度看是一个个黑气弥漫的木头傀儡,它们会拿着没有实体的兵器攻击他的保护对象们。
空借着蛛丝的力量滑到了王后父亲那里,他是一个红光满面的小老头,正在和另外几个大臣大声议事。空围着他转了几圈,笑嘻嘻地顺走了桌上的一串葡萄。
他又滑到一个坐在房中刺绣的小姑娘那里,空探头看了一眼她的习作,看上去有模有样的。他想了想,把几颗葡萄留给这个勤奋的孩子。
空又偷偷摘了几朵花,把它们分别送到了伍德维尔们的房间里。它们或者藏到果篮里,或者别到发辫上,或者塞到纸卷里。在顺利日里他就是一只串门玩闹的小蝴蝶。
等他疯玩一天后,夜晚已经到来了。空从遥远的英格兰东部一路穿梭跳跃回伦敦,是时候回到王后身边保护她了。空一个纵身,从虚空里落到教堂顶上,差点掉到一个人身上。他们大叫着迅速分开互相瞪着对方。
“怎么是你?”空认出来这个家伙,昨天晚上就见过一面。
“你是谁?”这次这个家伙没有裹得严严实实,而是穿了一个白底黑线的呢子外套。当然在态度上还是一点没改,空冲着他扬起眉毛。
“你又是谁?你为什么能看见我。”他不客气地反问。
“我不是人类。”他回答。
空围着他转了几圈,这个男孩戒备地盯着他的动作。空故意凑得近些,男孩绷着嘴角往后退了一步。
“我叫空,”空大方地坐下来,拍了拍旁边的空位,“我也不是人类。”
那个人犹豫片刻,最后和他并排坐到一起。
“我叫阿贝多。”
4
(1468.8)
阿贝多和空互相看着对方,空的心情不错,他的眼角眉梢都放松地盛着笑意。阿贝多则是低落些,他绷着脸,一副不愿意多话的样子。
“给,送你的。”空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朵花递给他,阿贝多被花香逗弄得打了一个喷嚏。
“谢谢。”他在空的笑声里把花抓到手里,又试着闻了闻,呼噜呼噜晃起脑袋,“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玫瑰花,我早上从宫里的花园采的。”
“玫瑰花,好的我记住了,”阿贝多开始认真扒拉花瓣研究花的构造,“我只见过玫瑰花粉,没有见过真正的花,玫瑰花粉搅拌在牛脂里可以□□情魔药。”
阿贝多吸了吸鼻子,凑近观察它的花蕊,他看得入迷了,不由自主地对着花笑起来。
“玫瑰花很好看。”他抬头感叹了一句,“植物都很好看,可惜我平常拿到的是磨成粉末的植物。”
“你是做什么的?”空问。
“我不能说,”阿贝多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保密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阿贝多想了想,他旋转着手里的花,开始斟酌自己的用词。
“昨天我把工作搞砸了,所以出来避我的老师,”阿贝多不好意思地说,“之前都没有问题的。而且我找不出失败的原因,老师因为我解释不了大发雷霆……”
“我理解你,”空挠挠头说,“我也有工作,也办砸过。但是做砸了不会有人训我,驱使我的人看不见我,也不知道我做的怎么样。”
阿贝多把鼻子贴近花嗅着。
“等等,让我找找,”他摸索着身上的外套,“嘿,我也有东西送你,布娃娃可以吗?”
空发现布娃娃长得有些像王后,它做工精巧,脸上带着皇后常有的微笑,不仅如此,它的身材比例和服饰都是按比例精准复刻的。空开心地捧着娃娃笑起来。
“是伊丽莎白王后!”空摆弄着娃娃说,“你也见过她吗?”
“没有,是老师教我的,她拿着图纸让我去做,”阿贝多自豪地扬头,“我做得是不是很像,这是我最拿手的工作。”
“做娃娃也是你工作的一部分吗?”
“嗯……”阿贝多迟疑地看着空,“我不能再多说了。”
在空张了张嘴正准备开口宽慰他时,一串长长的哨声从远处响起,那声音尖而空灵,飘忽地飞过来,带着人类无法读懂的韵律感与命令回荡在城市上空。阿贝多猛地抬头看向那边,浑身一抖。
“是老师在叫我,”他垂下头闷闷地说,“我要继续工作了。”
阿贝多抬起手捏了捏空的手指。
“你还会来这里吗?”他凑过来问,空睁大眼睛点点头。
又是一声哨音响起,阿贝多的脸色一白,他松开手捂住头痛苦地叫了一声,脖子上的星星图案亮起来,发出明晃晃的金光。
“我必须要走了。”他喘着气说,他蜷起身体变成一只长着黑色翅膀的黑猫,接着哆嗦着扑在空的怀里蹭了一下,一蹬腿展开翅膀飞了起来,几个扑翅便消失在逐渐升起的雾气中。
残月幽幽地从西面升起,和着连续不断的哨声发出晦暗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