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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燕心轴着身子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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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心轴着身子骨,在燕母椅子上蹭,悄声说道:“娘,明天我可以带个学堂里的学生来家里住一晚上吗?”
燕母问:“男学生还是女学生啊?”
“当然是女学生咯!”燕心不满地嘟囔。
“也要问过对方父母,免得他们家担心。”
“说过啦。”燕心欢喜道。
燕母笑着点头。
房内又寒暄几句家常。
过了不多时,燕母估摸着燕礼要散值了,提前出去安排灶房做饭。
燕府不算什么门第大家,三进三出的府宅,还没有驸马府装点好,只有光秃秃的白墙黑瓦,一派朴素单调,仆役十来个,大都是柳玉龙同乡里请来的。
此刻,燕礼正在自己的工位上誊录诏旨,就被小太监召去面见皇帝。
梁天夜在御书房的銮座上面露忧愁,就燕礼和他两人在房内,他才大胆地说:“凤承旨已故,他的清君侧论还没怎么着手实行,就夭折了,朕不知还有谁可以顶替他的位置。”
燕礼自知自己只是翰林院中一个小小的诏书录笔,跟着凤奇山,从来默默无言。除了有皇帝信任凤奇山这一层关系,又因为他的不起眼和埋头苦干,他终于迎来皇帝迫切的垂询。于是回道:
“有一件事,臣本不该越职多嘴......”
“快讲!”梁天夜少年心性,向来都是容易冲动的。
“宛城辖管的一个县的司马张择先,带头闹事,让乱民攻入刺史府。不过这些都是刺史府上典吏的说辞。”燕礼说着,梁天夜皱眉,他继续说,“县司马被抓入狱中,判了死罪。按国法规定,凡死刑者,都应押解至洛阳受审。但宛城刺史张彪擅自对县司马动刑,并不押他到京都来。”
梁天夜明白,这件事透露出皇权的大洞窟,张彪他们已经到了滥用典律的程度。他的皇座底下早就尸位素餐、绳营狗苟。
燕礼看出梁天夜的恨,说:“张择先的小女儿张鹑思很有主见,本想上书道台大人,阐述实情,却被张彪扣押起来,而后逃了出来,乡里义士帮她上书,她的供述陈辞辗转到了臣手里。”立即拿出了一直藏着的信折子。
梁天夜接过来看,信里写的与燕礼所说有不同之处,在于小女张鹑思控诉张彪任由权贵曹惠暴力敛财,擅用私刑,非法侵占农田;张择先因此不满,与民众站在一起,多次第一个出头与刺史府、曹惠针锋相对,并没有攻入刺史府。手中的信缓缓放下,眼里冒着星火,又平静了下来,看着燕礼,缓缓说:“身先士卒者,不可使他含冤而亡。朕要直臣,更要勇士。”他满怀热血,日夜想着能施展天子拳脚。
燕礼叩首而拜:“请圣上派钦差前去调查宛城刺史张彪,为张大人申冤。”
“该派谁去?”梁天夜又一发问。
决不能让皇帝的人去冒险,若权臣质问起来,推脱不了干系,若委派一般人,又唯恐其不敢舍命查彻,只做了表面功夫,也是白搭。燕礼回道:“长公主门下就有敢于‘逆风而行’的‘勇士’。臣不便直说。”
“那好。”梁天夜欣然点头,但因心事犹豫了一下,“明天开始就是三天的休沐日,这三天朕要陪太后斋蘸,之后再传长公主。”
燕礼回道:“臣明白,太后的事那也是重要。但臣唯恐张大人会遇不测。”
“朕知道啦。”
梁天夜有些烦躁,尽管在梦中早看见,皇权的蛀虫早已遍地滋生。
登基之初,梁天夜曾一度害怕,烁阳长公主与慕容氏联姻,会权力壮大得威胁到他刚刚登上的皇位,又因为烁阳长公主是女人,宗族社会里,女人要做皇帝何其困难。而今,烁阳长公主择配了一个平庸无奇的驸马,那是扁担插在桥眼里——担不起什么事。因此梁天夜放心了,更乐意任用这样一个没有威胁的宗亲肱骨。
见皇帝有点烦躁,没有话,燕礼便告辞退出。
在御书房门外,大太监锡德与燕礼相视一眼,赶紧闪过,然后走进去俯首,照例向皇帝问下午茶:“圣上,今日要喝铁观音还是大红袍?”
“朕想要一碗薏米粥。”梁天夜说。
等了一会儿,锡德再次进来,端上了一碗温热的薏米粥,然后退出去。
梁天夜捧着薏米粥,陷入沉思。
先帝在位时,喜爱武力,任用北方蛮勇力士为校尉,经常带兵演武。瑾王天生生得膀大腰圆,展露出与力士角力的力量,相比瑞王他就是一根细瘦的干柴,一折就断。先帝越加偏爱瑾王,朝臣的风向也偏向瑾王这边,瑾王从小的封地赐在富庶之地,而瑞王被封在遥远、荒凉的代地。
五岁起,瑾王时常欺负、打压瑞王,经常抓住落单的他嬉笑、逗弄,身旁仆婢全是看眼色人,早躲得远远,逼得他只能做个灰头土脸的皇子。
一次,他又找到梁云曦,站在门口怯怯地问:“姐姐,能不能带我去见见母后?”
先帝和曹太后都对他不闻不问。但孩童心性总归还未泯灭。
但梁云曦早就对他说过两次了,不要再为这些事找她,不情愿地问“没有什么事,你最好不要进宫,免得惹急其他人。”其他人指的是瑾王。
其实,梁云曦最初并不讨厌梁天夜这个弟弟,但是想到也不会有什么用处,也不想牵涉瑾王的事,每次见到只让他好好用功。
梁天夜用脏袖子揩着泪去了。
可晚上他又潜进来了,在门缝间怯怯地喊了一声“姐姐。”
梁云曦严肃地看向他。他走进来,从兜里折开一张纸,纸上工整地写着“姐姐,你管管我,不用总管,偶尔管一次就行,我长大了肯定孝顺你保护你,让良心作证! ”
她愣住了。
是什么让梁天夜有此毅力和心肠,寻求长姐保护?他才九岁!竟能意识到他所处的环境,四周都是风霜刀剑严相逼。
接着,梁天夜把纸放在了一边儿,从兜里摸出一个玉坠儿,他小声说,这是天上的奶妈生前留给他的,是他最宝贵的东西,他要送给他的亲姐姐……
爹不疼娘不爱的孤儿,无疑是无法登上权力巅峰的。
长公主,她是先他一步走入了宫廷世俗和权力漩涡。曾一度与曹业的联姻,成为曹太后家的宠儿。
当下,梁云曦动容了,之后常偷偷让梁天夜在她府上读书,喝薏米粥。
回到现实的梁天夜,感慨手上的薏米粥,已不似当年那般温馨,自从做了皇帝,每天殚精竭虑,多疑不断,连清粥的滋味都变得苦涩。
梁天夜摸着脸颊上的疤痕,瑾王故意将滚烫的灯油泼到他脸上,致使他毁了面相,让大臣嘲笑。又恨恨地将碗撴在桌上,想着另一头的宿敌———远在长沙的瑾王,正在自己的大本营里逍遥快活。而自己有心乏力,尽管京都有号称天下精锐之师的八万禁军,也无法立即拿下远在潭州长沙的瑾王。瑾王坐地为大,豢养的府兵暗中日日壮大,而朝中官员为了各自一己之私,从不肯尽心出力,阳奉阴违;太后更是奉行“无为而治”的理念,不愿梁天夜出手毁了大梁。
大梁安危只在旦夕。
而燕府上,燕母走出房后,燕心也跑走了。
只剩下燕安一个人时,无聊地四处走走,走进一处僻静的院落,不远不近地看见用木杆支起的窗格内,燕心在靠窗的桌台前静静地写着书信,忽而一抬头就瞥见院中的燕安驻足,立马放下小毫笔,推开椅子,躲进房间里。
燕安察觉出自己的惊扰,也感受到原身以前与燕心的关系很一般,所以燕心一见到她就表现出疏远。于是,默默地退出院子。
刚从这边的小院子跨进大门前的大院子,这时,门房朝照壁内大喊一声“老爷回来了!”。
燕府上热闹起来,因为燕礼回来,燕心很快就跑出来,她可是时刻盼望着父亲出差采风的消息,好一同出游。
燕礼换上常服后,神态可掬地喝着茶,登时看见冒头的燕安,就皱了一脸的褶子,问:
“你怎么在这?”
燕安还在踌躇,燕母率先说道:“这是安儿的家,为什么她不能在?”
燕礼再问:“长公主可还好?”
“好。”燕安回。
“长公主许你在家住几日?”
“欸?”燕安倒只说探病,没想到问这个。
燕礼看向燕安这个迷糊人,责备道:“你还是滚回去吧!”
燕安拿眼逡了燕母一下,寻求说法。
燕母当即说:“自从为了科考,燕安和燕心好久没有好好在一起玩耍过,兄妹俩生份了不少,正好这次燕安回来,长公主也是赞许的,没有什么不好。”
燕礼对此摇摇头,有些急:“我有要事!必须让她回去!柴大人的事岂可耽误!”
柴大人就是柴凰庙。燕母深知事体重大,表面一吭,转脸对燕安将袖子一扬,往院子内叫人:“柴叔!送燕安回去!”
“好的,夫人!”
柴荣笑着点头回应,出去拉马车。
燕安听从安排,立即坐上回程的马车。
此时黄昏将落。乌鸦在天际驮着着夕阳而过,炊烟烟气在家家户户屋瓦上升起。
即刻就近上灯时分。
有些困意的燕安朦朦胧胧地透过车帘子外,瞧见洛阳街上的夜市陆陆续续开张,预示又将要盛开一片繁华。
“少爷快看,那是不是长公主的车驾?”
柴荣向前指去,大声说。
燕安顺势朝前望去,很熟悉的车马,马头环着长公主府邸特有的金铃金佩环。二话不说就叫停、跳下马车,穿过一条大街,遥遥还有八/九百米,她却停滞下脚步———
望过去,梁云曦从一个拐角口出来,踏上马车时,后面跟着一个姿色美好的青衣女子,专心地注视梁云曦上马车,然后用忧愁善感地样子说了什么。
梁云曦靠在车辕上,向马车边上的人倾身,一手扳住车框,一手伸出去,食指中指捻着,将一颗晶莹的糖丸送入边上女子红唇齿间。
女子因含住糖丸的同时,唇齿又沾到长公主的手指,脸上立刻羞红起来。
长公主还不忘回手刮了刮青衣女子的脸颊,才得意地转身进入马车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