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接柯学世界的游戏舱》荷月棠

5、桂魄

　　或许是始终不外出作乐的原因，宋卿月对时间的流逝其实并没有什么概念。
　　直到大街上一片喜气洋洋张灯结彩，她才恍然发现游戏里的时间已经到了下一年。

　　这个时候，不少店铺已经关门打烊，只有几家大商场和百货店还开着。
　　宋卿月没有提前准备食物，常去的饮食店也关门谢客，因此便只去大商场里买了一些速食产品和零食。

　　新年的日本要比往常热闹不少，大街上各色的霓虹灯交相辉映，嬉闹般簇拥着人群，也为这看起来黑暗又漫长的夜染上几分温度。街上的人无一不谈笑风生，一派祥和安乐的气氛。

　　似乎只宋卿月与周围的喧闹格格不入——她眉眼沉静，过路的灯红酒绿，似乎根本映不进她的眼底。整个人如此刻高悬的皎月，静望人间不蕴悲喜。

　　此般情景不经意落入了出门的萩原研二眼底，让他一时怔怔。

　　还没往更深的地方思考，宋卿月就觉察到他的视线侧身望过来，声音带着几分不确定，“萩原君？”

　　多年的社交经验让萩原研二不至于太失态，反而下意识回了个笑，“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萩原研二自然地接过宋卿月手中的购物袋，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话题总离不开新年。

　　“所以宋小姐新的一年有什么新的愿望吗？”萩原研二弯着眼睛问。

　　“……硬要说的话，其实也是有的，”宋卿月抿抿唇，有点紧张，“这个愿望听起来有点空泛，也有点不切实际——希望新的一年我能在文学或者漫画领域有所成就，然后用自己的力量改变一些事物什么的——萩原君愿意听我讲讲吗？”

　　她眉眼间隐藏着忐忑，却又有着掩饰不住的期待，终于让人有种“才十八岁”的实感。

　　萩原研二眨眨眼，“非常愿意哦。而且我感觉并不是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如果是宋小姐的话，感觉有很大的可能性成功哦。”

　　宋卿月紧张的心情消散，忍不住笑，“过分信任我了哦萩原君。”

　　她清清嗓子，开始叙述：“我知道日本有个很有名的女演员，叫藤峰有希子，明明大好星途就在眼前，却因为结婚生子宣布息影了。
　　“如果是个人选择和喜好，我当然不会说什么——有人就是喜欢家庭，这没有什么。可是，如果是从小培养的观念让她觉得这样才是正确的呢？日本不少女性的辞职理由都是结婚吧？她们好像从出生以来，就被框死在了家庭中。日本、东亚乃至全世界的女性的空间其实都被局限住了啊。”

　　宋卿月轻轻呼出一口气，这个动漫的无数片段从她脑中闪过——武力和智力都相当高却始终不能进入主线的小兰，少年侦探团中固定的做饭人选吉田步美和灰原哀，男性偷看内裤却标榜率真的行为……
　　再推到她的现实，重男轻女、学术就业歧视、荡/妇/羞辱和无处不在的厌女思想和媚男行为……
　　就连她自己，偶尔也会有“如果我要是个男生就好了”的想法。

　　“好像大家都默认女性取得不了什么成就，甚至衍生出专门的词条——玛蒂尔达效应。”

　　宋卿月望着前方，“为什么我会提藤峰有希子……我只是觉得太可惜了。好像日本的观念就是这样——女性的成就似乎只能在家庭中体现，在其他方面过强反而会引人诟病。
　　“就像东京大学的男生可以自豪地说自己是东京大学的学生，但往往女生只会说是东京的大学，为什么要这样？明明不是该羞耻的事情，不是吗？
　　“且不说日本男女不同酬这样的事，日本从立法开始就有我很多不能理解的事，比方说，日本女性结婚后要冠夫姓。

　　远处依旧是歌舞升平，似乎根本不存在什么寒凉雪冰。

　　宋卿月抿唇，“大多数人都是因为名字的存在，过往的轨迹才清晰可见——如果你的一个同学换了姓，再提起他时的名字时，你还能通过他的名字找出与他有关的记忆碎片吗？

　　“女性的地位总是比男性低，甚至在长久的驯化中，现在人们都认为这是正常的。但这个世界不应该是这样的，所以想尽力用文学作品改变一下？潜移默化的话，处境也会改善一点吧？”

　　宋卿月以疑问句结束讲述，一时之间，空中只剩风的声音。

　　萩原研二并不意外她没有说出自己原本的职业，在那本漫画书中，宋卿月早已说过如今的工作选择是生活所迫。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她的理想竟然这么宏大，不过转念一想，好像也确实在情理之中。
　　因为漫画书中，宋卿月曾经誊抄过这样一段话——
　　“做奴隶虽然不幸，但并不可怕，因为知道挣扎，毕竟还有挣脱的希望。如果从奴隶生活中出“美”来，赞叹，抚摩，陶醉，那可简直是万劫不复的奴才了，他使自己和别人永远安住于这生活。”

　　不屈服的性格，让他至今印象深刻。

　　说实在的，这实在谈不上是个成熟的理想，充满着“须知少时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的轻狂，可是看着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定，又叫人什么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时隔多年，萩原研二终于跨越纸张与宋卿月相见，但要说是对她熟悉，其实也不尽然——宋卿月似乎总与世俗隔层什么，让萩原研二有隔雾窥花之感。

　　直到刚刚她诉说自己的理想，萩原研二印象中她纸片般干瘪的形象突然丰满，再想起时，脑海中她的形象也不再是漫画的黑白。

　　在距初见已久的今天，他又一次看见了她闪闪发光的灵魂。

　　于是他轻轻地打破了沉默，“是很厉害的理想哦。这种地步，应该不仅仅是愿望了吧？虽然接下来的话可能有点虚伪，但是是我的真实想法哦——我觉得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

　　他斟字酌句着，“首先能有这种思考，在我看来就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了喔。而且你又有勇气说和做——洞察问题本质的锐利和想改变勇气都有的话，几乎就已经成功一大半了。至于其他什么的……”

　　萩原研二有点苦恼地皱皱眉，“你需要市场调研吗？我可以帮忙哦。”

　　宋卿月微怔，“萩原君不觉得我在痴人说梦吗？”

　　“一点都不觉得哦，”萩原研二向她眨眨眼，“希望新的一年你能如愿以偿啦，成为大作家后，记得第一个给我签名哦？”

　　宋卿月失笑，“那就借你吉言，市场调研暂时就不需要啦。话说回来，萩原君有什么新年愿望吗？”

　　萩原研二拖长音调，“这个嘛，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但如果是问最最想实现的愿望，那就是希望在新的一年里，大家也都平平安安。”

　　宋卿月笃定道：“一定会的。”
　　尤其是你，一定会平安。

　　不知不觉就已到了宋卿月的车旁，还没等萩原研二回些什么，宋卿月就打开后备箱拿出了一个精美礼盒，看着萩原研二有些疑惑的神情，宋卿月漾开了笑意，“三、二、一。”

　　远处的烟花盛放，璀璨光亮映入宋卿月眼底，像夜空中亘古不变的群星。
　　许是光芒耀眼，她与世界的隔膜消失不见，仿佛这一刻，她才在这个世界真正地降临。
　　宋卿月将礼盒递予，声音轻轻，“萩原君，新年快乐！”

　　时间的齿轮仍在转动，既定的命运开始发生偏移。

　　寒风习习，萩原研二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