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案齐眉》月居春九

51、第 51 章

　　公主的车架离去，街面便空旷起来。
　　穆七问我：“今日可觉得疲乏了？”
　　“不过是陪着坐坐，不觉得疲乏。”
　　“那便好了。郡主早年囿于闺帏之中，出行甚少，如今天光还早，郡主可愿陪我去街头走走？”
　　我微微笑着回他：“王爷要去，自然奉陪。”
　　话音刚落，马蹄笃笃声入耳，牧澹已牵了马车到了门前，原来他是早有预备的。
　　“郡主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我摇摇头，小心上了马车，“这都城我并不熟悉，若王爷也无什么去处，便随意走走吧。”
　　马车一路向前，慢悠悠地走着，不知到了哪条路，飘来一股枣糕似的香气，车窗外是纷繁的叫卖声。我好奇地挑起帘子，正看到几个孩童嬉闹和挑脚货郎撞个满怀，他们边上坐着一对卖簪花的老夫妇，老先生靠着摊子打着盹儿，老妇人悄摸地给她睡着的老头子簪花，她听到卖货郎与孩童争执，怕吵醒老头儿似的去劝架。
　　我望着他们的模样，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穆七问我：“看见什么了？”
　　我指了指，“你瞧，这才是日子吧。”
　　穆七从马车另一侧越过我，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我似乎感觉得到他面庞传来的温度，不知怎的，掀起帘子的手一下卸了力气，反惹得他目光向我看来。
　　“马车颠簸，王爷……坐稳当些。”
　　“是吗？我却不觉颠簸啊。”他嘴上这样说着，但还是坐了回去。
　　我们一时无言，车外牧澹高声问道：“主子，前边是东街有名的去处，几十年的老字号了，据说菜色极好，点心也很受女子喜爱。”
　　听他这样描述我有些印象，“是颐源居吗？”
　　“回郡主，正是颐源居。”
　　穆七说：“那地方我去过，确实算个好去处。你可想去坐坐？”
　　我摇了摇头，“颐源居虽是老字号，可吃的多了，便不觉得新鲜了。”
　　“你从前常去？”
　　“并未去过。从前在府中时，父亲是不许我外出的。但是兄长疼爱我，会给我带许多新鲜东西。因此我虽不曾去过颐源居，却把里面的吃食都尝尽了。”我突然想起一桩事来，转头对着穆七说道：“在我看来，这都城里最好吃的点心并不在颐源居。”
　　“那在何处？”
　　“我也并不是一出生就困在府里的，年纪很小的时候，父亲也爱带我出门。依稀记得有一年元宵夜，父亲母亲带我们逛灯会，在一条放灯的河边上，支了个摊子。卖的是一种糖饼，用雪白的米花加蜂蜜糖浆垒成块儿，做成各种模样，有时撒上芝麻有时会放些其他果子，一口咬下去脆脆甜甜，还有一股橘皮清香。父亲给我和兄长各买了一块儿尝，兄长咬了一口，说‘甜掉牙了’。如今想来，那糖块儿比颐源居所有点心都好吃。”
　　说完我回过神去看穆七，撞上他望着我的眼。他没回应我什么，敲了敲马车，对牧澹说道：“停一下。”
　　我在疑惑中被他牵下马车，“怎么了？”
　　“颐源居边上正有一条河，我们去看看，那儿有没有你说的玩意儿，若有就好了，让我瞧瞧是不是真有你说得这样好。”
　　我笑着同他下了马车，人群拥挤，他却始终在我身侧，护着我走得妥帖。
　　我们买了许多街边的小吃食，街头走到巷尾，切切实实感受了一趟人间烟火气。
　　我知道，穆七并不是真想去找什么糖块儿，他只是想让我沾染这热闹的气息，让我今后回忆故土时，可以多一些念想。
　　我正感动着，突然听人高声喊道“抓贼！抓贼！”
　　人群开始慌乱起来，我好奇地张望，有人三三两两从我身边跑过，还不知发生了什么，我只觉得站不稳身子，穆七及时扶住我，面具滑落，露出一张丑陋的脸来，我似乎听到周围有人轻声惊呼。
　　那一瞬间穆七举起宽大的袖子遮住了我的脸，牧澹赶忙拾起面具递给他，喊了一声“主子”。
　　我听见穆七说：“驾车过来。”
　　街边渐渐挂起了灯笼，太阳已落山了，丝毫余晖也不见，街上的行人正慢慢散去。我们坐在马车里，走在回府的路上。
　　我轻声说道：“若日日都像今日这样就好了。”
　　穆七说：“往后日日都会好过今日。”
　　我对他笑，“今日已足够好了。”
　　他似乎是轻蔑的笑了一声，我疑惑着望向他：“怎么了？”
　　他说：“我并不是没有器量的男子。”
　　“这是自然的。”
　　他转过头不看我，我听到他的声音缓缓响起，他说：“可是，我怎么不能接受世人对你分毫的不善，半点不讲道理。”
　　他觉得今日不够好，是在意面具跌落那一刻，旁人看向我时的异样目光吗？兴许是因为我知道自己做了乔装，我知道那并不是我本来的样子，所以我不放在心上。
　　可他不这样以为吗？
　　我回味他的说辞，竟有种似曾相识又恍若隔世之感，我不知这感觉从何而来，于是禁不住问道：“你年幼时，真的不曾来过这里吗？”
　　穆七摇头否认，我们随着马车一路回府。如同昨夜一样送我至房门前。
　　“算算日子，这两天汝阳也就要到了。今夜你好好休息。”
　　我点头说道：“只希望一切不要出什么差错。”
　　“事在人为。”
　　“恩。你也回去歇息吧，今日你也辛苦了。”
　　他突然伸手抚上我的发髻，我有些错愕，他说道：“有树叶落在你发上了，我替你捡去。”
　　一句平常的话叫我面上一热，我说：“啊......好。”
　　穆七离去，门口侍候的婢女问我：“郡主是否用膳？”
　　“不必了，已在外头用过了。”
　　“那奴婢们伺候郡主洗漱。”
　　我端坐在铜镜前，婢女们开始忙碌，多点了几盏灯，灯火摇曳中，我看见镜中人的发髻上多了一支青绿色的海棠花。我伸手轻触它，我在他眼中，算是坚韧的女子吗？
　　镜中人扬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