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案齐眉》月居春九

36、第 36 章

　　今夜月色不佳，没有提灯，只能凭着廊上微弱的灯火认路，我走得慢，夜间安静，有微风。
　　走了约半程，听到有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只见有人从宫门方向走来，我定睛去认，那人见我在前方，便来行礼。
　　“见过太子妃。”
　　他一开口，我认出他是殿下跟前伺候的，我问他:“行路怎么这样急？”
　　“请太子妃恕罪，陛下命殿下即刻出城，有要事办。小的这才着急往返为殿下收拾些衣物。”
　　“陛下有命？陛下身子见好了？”
　　他犹豫了片刻回道:“孟郎中有神技，陛下已好多了。”
　　我“嗯”了一声，说句:“这是再好不过的了，你自忙你的去吧。”
　　我继续向前走着，抬头看了看天色，殿下今夜出城，夜间应是不回了，不知侧妃是否歇下了，听说有身孕的妇人都是十分嗜睡的。
　　我虽这样想，脚步却慢慢调了方向，朝毓芳殿走去。
　　毓芳殿外值守的宫人不知去哪儿躲懒去了，宫殿外竟没什么人。无人通报，倒显得我偷偷摸摸似的。
　　我见殿中还亮着，隐隐约约有交谈声。正要敲门，却听里面说道:“毓庆殿回来，您就闷闷不乐，是怎的了？”
　　“闲来无事出个神罢了。”
　　“奴婢伺候您这些年了，您有没有事，奴婢还看不出来？您又是为了殿下吧？”
　　琥珀是侧妃从尚书府带入宫中的，就像芽衣一样，一直是侧妃最信任的人，我不禁想今夜她们是否故意支开宫人，要说些什么私密的话。
　　听墙角这事总不大光明磊落，我正思量着不若改日再来，又听她们说道:
　　“琥珀，我总迟迟狠不下心来。今日在毓庆殿，我险些就要将殿下的秘密说出来了。”
　　“殿下的秘密？是殿下入狱见威远侯那件事？”
　　“不是……是昨日……”
　　听到此处，我按捺不住双手，推开门，打断了她们主仆的对话。
　　“你们在说什么？殿下何时入狱见过我的父亲？”
　　她们显然没察觉到我在此处，二人一站一坐望着我。
　　“太子妃何时来的？都是妾身管束不周，太子妃来了竟都无人通报。”
　　“你这宫中寂静无人，确实不周。”
　　我一步步靠近她，琥珀一副我要对侧妃做什么的表情，义无反顾的拦在我面前。
　　“让你的婢女出去！”
　　侧妃看向琥珀，琥珀也只得出去，琥珀走后，我来到侧妃面前，轻松地从她头上拔下一支步摇，我问:“你可知道，杀害太子妃是什么罪名吗？”
　　“太子妃这是做什么？妾身为何要杀您？”
　　“刺杀太子妃，哪怕你父亲是吏部尚书又如何，你腹中的孩子，永远都要背负着你的罪孽生存。我只要用这步摇自尽，我只要紧紧抓着你的手，当我的鲜血溅在你身上，你就成了杀人犯，这殿中没有旁人，你洗不清，也逃不脱！”
　　她却没有半分紧张，只是笑了一声说道:“太子妃，您真是有些可怜。您每次都只能通过伤害自己来达到目的吗？”
　　“谁叫本宫没有侧妃好命，父母健在，夫君疼爱呢？本宫用夫君，合适吗？”
　　“太子妃，你我实在不必针锋相对。”
　　“我无意与你起争执，我只想知道殿下与我父亲之间发生了什么。”
　　侧妃什么也没说，我们对望着，气氛一下僵持住了。我笑着举起步摇对侧妃说道:“侧妃祈愿下一位太子妃，能善待你腹中的胎儿吧。”
　　“慢着！妾身只是在想如何述说，太子妃未免太着急了。”
　　“那侧妃现下可想好了？本宫洗耳恭听。”
　　“这事说来也话长。妾身曾应太子妃之请去见威远侯，当晚从牢狱中返程时遇到太子殿下。殿下问妾身出宫缘由，妾身便告知他，是为太子妃和威远侯传信。殿下没有责怪，只告诫妾身不准有下次。因比妾身并未告知殿下，信要第二日才能取来。”
　　“而后呢？”
　　“次日妾身以回家探望父母为由出宫，瞒着殿下又到了狱中，见到威远侯取了信。正要走，有人进来了，妾身只好往里走躲在一墙角处。那人身着披风，帽兜遮住脸，看不清相貌，妾身只觉得身形熟悉，待到他一出声，妾身就知道了，是殿下。”
　　“他同我父亲说了什么？”
　　“隔得有些远，听不太清，只依稀听到一句:有些陈年旧事，是不能见光的。不久殿下走了，妾身再次来到威远侯面前，他说等等，他还有一封给承毅侯的信未写。妾身便继续等着，目光飘散时，看见他身旁多了一个小瓶子，但那时妾身并没有多想。”
　　我难以置信的说道:“那一定是我父亲自尽所服的毒药，那药原是殿下送进去的？”
　　“是太子妃自行猜测，妾身并没有这样说。”
　　他一面对我说东宫不能干涉此事，一面到牢狱中，递给我父亲一瓶毒药，我的夫君……赐死了我的父亲。
　　他凭什么！
　　满腔的愤恨，一时间冲击的我头疼欲裂。
　　我没有去怀疑这话的真伪，因为侧妃这番话恰好与那狱卒说的相互印证了。这也恰好能解释，为何当夜值守的所有狱卒都要被灭口，因为太子殿下，怎么能落下一个无故毒死忠臣、岳父的罪名。
　　我松开步摇，任由它落在地上，我也明白了，今夜是引君入瓮，而我非但不能怪她，还得谢她。
　　“这些日子，侧妃心里装着这件事，辛苦了。”
　　“妾身原本并不想说，是太子妃以死相逼的。”
　　我浅笑着点点头，不想再逗留此处，侧妃却在身后追问:“太子妃如今知道了，预备做些什么呢？威远侯还有一句话说给殿下，太子妃想听吗？”
　　我站定并没有转身，我回她:“侧妃想说，本宫听就是了。”
　　“侯爷对殿下说:请你，善待她。我想，这应当是侯爷最后的心愿了吧。”
　　所有的怒气在这一瞬间都退了一步，这一步退的很远很远，泪水氤氲了我的双目。
　　我说:“侧妃可还有要说的，没有的话，本宫便回了。你放心，本宫什么都不会做的。逝者已矣，总不能，连日后的荣华富贵也不要了，你说呢？”
　　走出毓芳殿，我扶着墙行走在石板路上，路也长，墙也长，这宫里的夜真是安静。
　　“都是因为姑娘的贪玩任性她才会死的。”
　　“据说面目都无法辨认，可怖的很！”
　　“谁准你们在此处嚼舌根，都拖出去打！”
　　“将军饶了婢子们这次吧！婢子们再也不敢了。”
　　谁？是谁在我脑子里说话，好吵！太吵了！
　　这时又有人喊:“来人呐！有人落水了！太子妃落水了！”
　　我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有个人牵着我的手，好像是在东街上，灯火璀璨，河上飘着许许多多的花灯。
　　“阿哥，阿哥！河里长出仙女了。”
　　身旁有个少年牵着我的手，我仔细看他，那模样分明就是少年栾旭。他拍腿惊呼一声:“什么仙女！是有人落水了！”
　　我们来到河边，仆人救起那个女孩，我问她:“你是河里长出来的吗？河里好不好玩儿？”
　　她哭着说:“是我父亲把我扔进去的。”
　　我和栾旭十分惊讶，他说:“怎么会有这样黑心肝的父亲！”
　　“父亲说我长得丑，卖不上好价钱，不如溺死算了……”
　　“你才不丑！你听过洛神吗？她可漂亮了，她也落水你也落水，她也漂亮你也漂亮。”
　　栾旭在一旁听得扶额，我没有管他，接着说道:“我父亲可厉害了，他是大将军，你别怕，他会帮你的！”
　　这时有人站在桥上大喊:“二丫，二丫！快上来！”
　　那是一个身穿素蓝色夹袄的妇人，她身边还跟着一个，那人穿的就好些，珠光宝气的，只是面相不好，瞧着就不像个好人。
　　落水的小姑娘在我身边瑟瑟发抖，我拦在她身前，也对着桥上大喊:“没有二丫！没有二丫！你们快走开！”
　　后来场面有些混乱，你争我夺的，最后仆人付了那妇人一锭银子，那妇人签了卖身契给我。
　　栾旭偷偷在我耳边说:“那姑娘的父亲是个好的，他是不想自个儿的姑娘被卖到那种地方去呢！”
　　母亲说的没错，男人就是会帮男人说话，我哼了他一声，又踩了他一脚，拉着那姑娘跑了。
　　再后来，我给那姑娘取名叫“玉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