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号港纪实》卅年海天秋

2、雨夜

　　“绾姐，雨天你会很疼，喝点姜水。”
　　夏夜静谧，在酝酿着一场雨。
　　书房里灯都暗了，只有桑意绾还窝在角落里看小说。她乖巧的把空调开到妈妈最喜欢的26度，在十点半的时候熄灯，尽力避免被骂。
　　夏天的时候，她总喜欢睡在书房。
　　她房间太大，还带着必须通风的厕所，实在无法享受到空调屋的快乐。
　　她最讨厌看小说的时候被人打扰，所以手机开的是勿扰模式。但，百密一疏——她的电脑只是黑了屏，却没有关。
　　电脑屏幕忽然亮了起来，打断了桑意绾的情绪。桑意绾暴躁地放下手机，一只腿迈下床，准备关了电脑。
　　但对面那个人仿佛一定要得到回答似的，坚持不懈地发来微信。
　　“我爸说，你要去美国了？”
　　“你还会回来么？如果不回来，也记得一定要检查药还够不够，如果没有药，一定及时要，万一有什么意外情况，可能会生生疼死。”
　　她就说谁大晚上的发微信，原来是段昭。
　　桑意绾叹了口气，感慨青少年教育的艰难。
　　她一向信奉祖国的花朵就应该长在田野中，不该长在温室里。
　　只是漂亮话大家都会说，到了自己这里，就又是另一套说辞了。
　　想想段昭受过的那些苦，她就觉得温室仿佛也没什么不好的，大棚里的蔬菜看着漂漂亮亮的，还能反季，多姿多彩的，总比段昭过得好。
　　她实在是无法对段昭暴躁，尤其当段昭关心她的时候，她只觉得他可怜。
　　又有谁关心过段昭呢？所以人大概是自来就会关心别人的吧，所谓人之初性本善，大概是有一定道理的。
　　不然，实在无法解释段昭为什么会长得这么好。
　　她把电脑关机，顺势坐到床边，一条腿垫在下面，一条腿沿着床沿垂下去，晃来晃去的。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锁骨，恢复的很好，连疤痕也只是小小一个点，稍微有一点遮瑕就能盖过去。还有她的手臂，她的腿，她的肚子，她的背……
　　十三根钉子的痕迹已经快看不出来了，但雨天的时候，仍旧隐隐作痛。或许往后还会有些时候，是会疼的更厉害的。
　　桑意绾想来不信奉什么疼才叫活着一类的中二又非主流的话，但也并没有怨言。
　　挺公平的。
　　人生在世，想要什么，就是得付出点东西去换才行。
　　看着夜空沉思了一会儿，她打开手机打字。
　　“一点点疼而已，不会很疼的，我没关系的。”
　　“是，要去美国，读书，但我已经上了半年网课了，如果再努努力多选几门课，很快就毕业了。”
　　“放心，不回来也不会疼死的。”
　　发到最后一条的时候，她想了想，又改成“最后肯定会回来的。”
　　本来都要按下发送键，她又有点犹豫，想了一会儿，又删掉了几个字，才发出去。
　　几秒种后，段昭收到了一条简短的微信：“会回来。”
　　夜幕里，他在灯塔上眺望星空，却只能看见乌云。
　　但他还是笑了笑，如释重负倚到了栏杆上：“幸好，我可不想出国，还要学英语。”
　　下面小酒馆里的人依旧熙熙攘攘，他深吸了一口气，把手机放到口袋里，翻越栏杆，沿着绳索滑下去，向小酒馆跑去。
　　小酒馆在一层，二层是老板的家。
　　白天的小酒馆是个咖啡厅，一到晚上六点，就自动进入酒吧模式。
　　吧台可以调鸡尾酒，但是卖的最多的还是扎啤，外面摆桌子烧烤。烟火气和海风混杂在一起，吹得微醺的人更加飘飘然。
　　而酒馆里，二楼的中年男人放下了望远镜，点起了一根烟。
　　这是十个月前，桑意绾去美国前的一个普通夜晚。
　　七月下旬的雨也并不特别，被随机分发给许多个夏夜。桑意绾也并没有特意去回想它的契机，因此这一晚就这么被尘封在时光里。
　　但如果她能够抽出时间来回想，她或许会惊讶于自己的心从那么早开始，就已经坚定地向着三号港。
　　或许人只有在自由之后才明白何为自由，只有在离开之后才能感受到羁绊。
　　那时候甫一感受到自由的桑意绾并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感受到羁绊。
　　直到她感受到羁绊的那一刻，她才明白，许多人生的道理，即使早就听过，但要真的记住，终也都要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