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身份 ...

  •   普宁郡王找上宗焕来春川县调查的时候,宗焕想也没想就同意了,本来嘛,乾宁城那战之后,契丹人就消停了不少,他窝在府里闲着也是闲着,帮着跑跑腿,南下办事顺道看看江南风光也是不错的。

      于是宗焕愉快地接了官家的密旨,点了几个亲兵,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就往江南西路的春川县城去了。

      按照计划,他会化名为李黯,以广南东路辖下的南海县一员外之子的身份,北上来到吉州府的白鹭洲书院求学。明面上,他是一心好学,想博一番功名的富家公子,实际上,他的身份是朝廷特派前来调查吉州府下春川县城私开锡矿一事的特使。

      演戏要演全套,是宗焕对于他这次秘密潜入调查的一个宗旨,在正式潜入前,他特特提前两个月从开封府出发,坐船顺江而下到临安,再换船走海路,在船上煎熬了十来天,终是到了广南东路的南海县。想他十四岁上沙场,手提杀马刀,身背黄桦弓,凭借战功,得了个胡人给的“夜叉”名号,上了船入了海,也只得老老实实窝在船舱里,一日三顿的灌下那船家给熬得晕船汤药。如此坐不得船,那亲兵阿巳直笑他枉得了个夜叉的名。

      等到了南海县,他名义上的老父亲李大为自然是热情相待,开封府难尝的海中珍馐也是不要钱般的日日换着花样往他桌上呈。广南东路一带的口音和生活习惯与他自小长大的开封府相比,差得不是一星半点,两个月来,除了了解吉州府春川县一案的案情,他便是在熟记他那些身份和广南东路的风土人情。

      两个月后,宗焕换了高装巾子,阿巳化装成了他的书童,其余十二名亲兵此时才刚刚收了信,从开封府开拔南下。

      为着能糊弄过那帮春川县的眼线,二人的打扮皆走了大富大贵的样子身后还跟着十余个随从,负责押送那五口大木箱。

      随着二人出发的,还有城中传出的谣言,李员外这回为着儿子能进天下四大书院之一的白鹭洲书院,备下了极为昂贵的束脩,连盛束脩用的箱子都是名贵的黄花梨木,外面挂着的是碗大的黄铜大锁。

      到底是自小长在北方的小子,全然不知南方丘陵间山匪的厉害。宗焕知晓那关于昂贵束脩的谣言,怕引得歹人,招来无端祸事,行路都拣大路,从不晚上赶路。

      那日他们还是没能赶在日落前进城,只好找了个近郊的村民家里落脚。几人毫无防备,用了村民端来的饭食,沾床就倒,酣睡如猪。只是因着那日天气实在太热,一名仆从没怎么太用饭食,半夜转醒,正听见门外恶人谋财害民的打算。

      被下了蒙汗药的宗焕和阿巳拖着发软的手脚醒来,靠着随身的短刀,硬是护住了那护送贵重束脩的仆从都逃了,背上却是挨了恶人劈的一斧子。之后,他和阿巳趁乱骑了马,分头往北跑了。

      待他看见吉州府城门的牌子,入了城,是再也扛不住了,还未走到白鹭洲书院,就在那桥头的石榴树下昏睡了过去。

      苦撑了两日,几乎未进水米,又受着深可见骨的伤,他这一昏睡,纵使梁家驴车上那响得能吵死人的“报君知”也闹不醒睡得如同死人般的他啊。

      宗焕背上有伤,现下只能趴着,被药童一勺一勺地灌汤药。

      这医馆的大夫不知是在何处得来的回春妙手,医术不错,相比赶路那两日,他觉得已好多了,只是这药,苦的要命,初初几勺刚一入喉便让人作呕,再往后却因为已经苦到从舌头到喉头都没了知觉而能轻松咽下。

      摸了摸脖子上挂的那块雕有观音的玉牌,他送松了口气,幸好,能证明他身份的玉牌还在,开封府的十二亲兵和阿巳是认得他的,只是如果事情闹大,要调动江南西路一片的人手,还需要这枚玉牌为令,以证身份。

      待服下汤药一炷香时间后,估摸着药中麻痹作用的成分已经起了作用,章大夫在门外扣了扣,得了宗焕应了句“请进”,方才推门而进,后头跟着两个药童,一个捧着热水,一个捧着托盘,上面摆着纱布、剪子连同大大小小五六个瓷瓶。

      “来,趴好了,老夫来给你换个药。”章大夫乐呵呵地将两边的袖子卷到肘部往上,用干净的湿布巾细细净了手,在宗焕床边的交杌旁坐下,颇一股子要大显神通之势。

      宗焕是今日过了午食之后醒来的,他刚醒来时,挣扎着想从床上爬起来,好好向这位大夫打听今日是何日,此地是何处,又是何人将他带来这间医馆,高烧和长时间未饮水,让他嗓音嘶哑,试了几次均没能把想问的话完整清晰吐露。大夫笑着让他躺会床上,只说让他好好休息,医药费有人给付了,莫要担心。

      用过肉菜粥和汤药,此番正逢这大夫过来给他换药,他倒是有了机会将心中疑惑一吐为快。

      小心地用烫过的剪子剪开已经染了血污的纱布,清理病人伤口,章大夫从不假手于人,他用木夹子加起盘中还冒着热气的白毛巾,展开,覆于那长约两寸差三分的伤口上,慢慢等着热毛巾将伤口和周围皮肤留下的凝固血迹融开。

      皮肉绽开的伤口上,乍然被盖了块湿毛巾,宗焕闷哼了一声,得了章大夫一句“男子汉这点小痛也忍不得”。

      人在屋檐下,被怼了宗焕还是斟酌着开口了,忙着给他配外伤药的章大夫不紧不慢地回了:“放心吧,你那恩人有钱着呢,她爹是书院的山长,每年收着大把的束脩呢,你先把伤养好才是正事儿。”之后便没再打理他。

      好在给他喂水的药童倒是愿意给他耐心解答,他才能有心思留下安心养着。

      虽然偏离了计划,但是还是和最初的设想一致,到了吉州府,待他伤好些了,再托人将书信传给白鹭洲书院的梁先生就好。遇险那日,仆从们都成功逃脱了,至于那五口梨花木箱子,被截下也把,反正当初为了便于赶路,里面装的只是稻草之类的,值钱的只有那几口箱子罢了。

      这回阴沟里翻船,也是他太不周全了,想着是个小村里的村民之家,就毫无防备,落得眼下这番田地。

      真是日落沙洲,白鹭南归之时,批完学生功课,从书斋回院子的梁老爷眼尖正瞧见了桌上冰白瓷盘里的精巧糕点。

      “这是夫人今日的新作?”梁老爷袍角一撩,姿态潇洒地在禅椅上坐下,拈起一块梅花样式的乳糕,斯文咬下一角,叹道,“我记得光宗朝的袁先生就曾为乳糕赋诗一首啊。”

      “我最近可没这闲情做糕点,”正专注于修剪她那丛宝贝得不得了的三角梅,“这是你那闺女,从许凌云那得来的,说是今天逛街正巧遇上了。”

      “哈哈哈哈哈哈,云儿这孩子,是讨人喜欢。”尚未到用饭的点,梁老爷早就饿了,此时正式胃口正好的时候,他又拈了块乳糕。

      “她还讨人喜欢,女子学堂开了这么些年,我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孩子,同窗和夫子都上我这来抱怨她呢。”言及此,梁夫人放下了她手中的剪子,让丫鬟雨宁收起来,她头疼都来不及,哪有心思再剪花枝。

      “夫人莫急嘛,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有些摩擦是正常的,你总要给云儿些时间来适应啊。”

      连用了两块糕点,有些噎得慌,梁老爷伸手给自己倒了杯温茶汤,啜饮了一口。

      “还适应呢,你自己算算,”梁夫人天性是个急脾气,她母亲白夫人愣是磨了十来年,才让她慢慢磨成了个能静下来的性子,只是提起女儿她便着急,“从咱们春末把她从开封府接来,大半年了,你看看她和刚来的时候有区别吗!她也不像昉儿和冰而那般亲近我,什么都肯同我讲。”

      提起小女儿比自己的儿子和大女儿相比,与自己疏远太多,要强如她,梁夫人还是没能忍住,眼泪珠子般从腮边落下:“还不都是你,非要在那是非丛里插一脚,搞什么革新,结果呢,最后为了自保还得辞官回吉州。”

      梁老爷一看这场面,哪还吃得下,只得放了糕点茶杯来哄自家夫人。

      “回吉州就回吉州吧,教书育人也是极好的事儿,”梁夫人现在哪听得进梁老爷的话,竹筒倒豆子般地把自己那股心酸劲儿,往外倒,“可怜我云儿才八岁,你说为了她好,才放在我娘家,没给带来。整整五年,都没回过一次开封府,你还记得吗,我们回开封那天,她和丫鬟们在花园里踢蹴鞠,我走到她跟前,她呆了半晌才认出我来啊!”

      提起这事儿,她就觉得又心酸又委屈,大家只说幺儿是最亲父母的,可在他们家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儿,别说亲近她了,刚和云儿一块生活的时候,她看不过女儿的行为,说了那么两句,那孩子便会有一箩筐的话把她给顶回去;有时她想对孩子好点,精心挑选的衣裳首饰送过去,原封不动地被送回来,问就是“不喜欢”;就连孩子生病,念着的,也是她远在开封府的乳母,不是她这个亲娘。

      可当年不带云儿走,是他们夫妻俩深思熟虑才做出的决定,云儿自小体弱,一路上又是坐船又是马车,吉州又与开封府的气候饮食相差甚远,又不知这白鹭洲书院是个什么光景,他们怎么敢随便就带着云儿冒这个险呢。

      梁老爷一贯是个心大的,只劝说,云儿现在和他们相处得比原来好些了,起码旬休时乐意过来他们院子里一块用饭不是。

      只是这话说得,实在是不巧,梁照云今天正好吃那包从许梦鲤那得来的点心果子撑了两个肚儿圆,打发丫鬟过来说不吃晚饭了,惹得梁夫人瞪了梁老爷一眼。

      嘶,不愧是书院女子学堂夫子的头头,梁夫人这一眼,只叫梁老爷打了个寒颤。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身份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