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城》西西秦

2、第二章

　　再次见到他，是小雪。

　　天空特别应景，一碧如洗，纷纷洒洒的扬着雪白的花儿。
　　瓦檐盖上层薄薄的白布，枝丫也被压垂了头。

　　整个庭院的积雪被打扫走，露出地面。

　　前日，传来的消息说援军已经到达城外，局势变得紧张起来。
　　要开打了。

　　今日，楚夏倒是没出去看景。
　　她今日不知为何，心悸的很，外头又再度降了温，更没了出去的兴致。
　　望着外头那下的欢快的雪花，她不由得想起了与云一过的第一个大雪天。

　　那年也是如现在这般下着这么大的雪，只不过那时的天没现在那么干净。
　　那次的天灰蒙蒙的，雪花都斜着飞，里面掺着刮人生疼的冷风。

　　云一死守规矩，半分都不肯同她一起玩耍，只是在一旁看着。
　　她无理取闹，生拉硬拽的耍泼撒横，最后也没能如愿，自那以后，她就开着玩笑叫他小古板，他也不反驳，十分自然的接受了。
　　后来，云一厉害了，下雪时就看不见人，也不是不见了，只是待在了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守着她。
　　也没法，她只能变着法骗他、诱他现身，因为她很想拉着他一起。
　　一起看雪，一起堆雪人。

　　可能是触景生情吧，她忽的来了兴致，裹严实了出了门。

　　她没走多远，只是在庭院里的树下玩着雪。
　　积雪又白又凉，原本还算得上暖和的双手被冻得通红且冰冷。

　　她身子不便，只是拢了少少的雪做了个小小的雪人。
　　从地上挑了两颗比较圆润的石子当作眼睛，捡的枯叶插在头上充作帽子，又找了两根细树枝儿做胳膊。

　　莫名的，她看着手里的小雪人就想起了面无表情的云一。
　　又冷又木。
　　真的还挺像雪人的。

　　“夫人，又有消息来了。”

　　楚夏捧着雪人站起来，身子晃了一晃，一旁的侍女忙上前扶稳人。

　　那匆忙的小厮对着她行礼，说，“城外反叛军已悉数拿下，祸首已经伏诛，前来援助的陈将军已被陛下邀入城内，约莫不久就会举行正式大典和庆功宴。”

　　这些都是好消息。
　　皇城安定，亲人与爱人俱在。
　　以后的日子会很安稳，且平淡。

　　所以，她捧着雪人笑了。
　　可能是笑的开怀，动作过于大了些，手掌里的雪人一不小心坠了下去，不过眨眼工夫，原本好好的甚是可爱的雪人变成了一堆雪块儿，看不出原形。

　　还扬着笑的脸转向地面的白块，上扬的嘴角归为原样，没有起伏。
　　她轻叹一声，视线离开那些白块儿，回了房。

　　大概是在十二岁那年吧，那年也是冬季，只不过没有雪，很特殊。
　　那年的宰相夫人身体状况呈直线的趋势下降，宰相为了夫人寻遍了名医，甚至连皇家库房这种地方也向皇帝陛下开了口。
　　宰相一辈子只有宰相夫人这么一位妻子，唯一的一个妾室也是在宰相夫人得知自己再不能生育后硬塞给他的。
　　皇城的人就没有人羡慕这对天成佳偶的，可想而知，宰相夫人生病时那人是有多伤心。

　　没有人满着楚小娘子。
　　她也懂事，不哭也不闹，在面容憔悴的宰相夫人面前一副小大人模样，看得宰相夫人是好笑又好哭。
　　楚小娘子那段时间想了一切方法，哄着夫人，学折草蛐蛐、编小花、做花环……夫人每次都不吝啬自己的夸奖，直夸“我家楚楚手真巧”“楚楚真厉害”，即便如此，夫人的身体仍旧是朝着不理想的方向奔。

　　宰相夫人最近念着想要与宰相初见时的那盏兔儿灯。
　　那时早错过了灯会，更何况时间也过了那么久，是难上又难。

　　楚小娘子不想告诉爹爹，想要给娘亲一个惊喜，她就一个人悄咪咪的问着宰相府里有资历的老人，还警告他们不准告诉宰相和夫人。
　　计划就这么定下了，也在悄悄的进行着。
　　除了中途多出了一块安静的木头。
　　楚小娘子带着云一找到了那位头发花白的老爷爷，重金求学兔儿灯，怕自己学不好学不会，还拉着云一一块儿学着做。
　　宰相为夫人的身体发着愁，自然就没精力管楚小娘子，这就给了她更多的时间来做灯。
　　直到某天半夜她和云一翻着墙回府。

　　楚小娘子衣服还是脏的，脸上手上还染着色，加上几道细小的伤口，看上去就是没心没肺的去哪儿疯玩儿去了。
　　刚翻下墙的楚小娘子就被侍女领着去了夫人的房间。
　　房门紧闭着，楚小娘子没想太多，上前就要推门而入，却被一旁出来的宰相用力的拉开。

　　“你去哪儿了？”
　　这段时间的疲劳让宰相面容憔悴，眼里泛着血丝，下巴的胡茬也争相冒了头。
　　楚小娘子看着此刻的亲人失了语，因为那五个字咬着牙吐出，带着一股似是怨恨的意味。
　　抓在手里的衣角被手指搅啊搅，楚小娘子低着头，没有回答，而宰相似乎也不需要她的回答，自顾自的接下去。

　　“你娘……刚刚去世了。”
　　“你娘走前还一直念着见你一面，我才派人去找你，她又后悔了，说你肯定会哭，还会哭的像只小花猫样，就不叫你了。”
　　“派去的人没找到你，你娘也没能坚持到你回来。”
　　“你知不知道，你娘要是知道你不在府上该有多担心？”

　　那个父亲是帝师，自己是宰相的男人弓着腰，让人只能看见他颤抖的脊背。

　　“即使会让她不高兴，我……也希望她能醒过来，在我面前念叨着你，担心着你的安危。”
　　“可是，可是不会了，她再也不会醒过来了，再也不会了。”

　　堂堂八尺男儿跪在地上，抱着不过十二的楚小娘子哭的涕泗横流，毫无一国宰相的风范。

　　“你没有娘亲了，”
　　楚小娘子睁大的双眼流出两行清泪，缓缓的抬手抱着面前哭的像个孩童的父亲。
　　“我没有夫人了，我的夫人走了，她走了。”
　　楚小娘子把头埋进宰相的肩膀，发出低低低呜咽。

　　这一年，宰相没了夫人，楚小娘子没了娘亲，宰相府没了女主人。
　　还没学会的，还没有做好的兔儿灯就这样落下，尘封，没有再提起。

　　好像过了很久，但现在一想起，又仿佛没有过去多久，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而已。
　　也不知怎地就又记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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