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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纵使相逢 ...

  •   第五章 纵使相逢

      万丈光芒中疾驰而来的少年,比朝霞还要耀眼。

      剑眉星目褐发,高大精壮的身材,烈日暴晒下麦色的皮肤......所有一切都颠覆了宋昱脑海中的形象。

      那不是林北驰,不是刻在宋昱记忆中常年坐在四轮车上,苍白阴郁捉摸不定,总在他以为可以再走近一步时给他当头一棒的林北驰。

      御风而来的少年如破开晨雾的利箭,转瞬即至。

      那人将飞奔的战马骤然潇洒而又稳稳当当地勒停于前排最中心的将军身前,其他人纷纷围拢,一瞬之间,宋昱只能顺着残留的缝隙,视线捕捉到的影像少得可怜。

      够了,他哽咽喟叹,不争气的眸子承了一汪水雾。太没出息 ,宋昱在心里自我唾弃,上辈子好歹磕磕绊绊活到了四十五,即将知天命的年纪,何至于?可一眼万年,他好似等了无数个万年。

      不够,既然重来一回,总要做点什么才不枉老天爷施舍一遭。

      宋昱一瞬不瞬贪婪地注视着,他原本只知晓林北驰受伤之前应是身材极其高大,因而即使常年囿于四轮车之上,也能与不少人平视交流。可如今亲眼所见,那人骑着传说中的赤羽天马,是如此鹤立鸡群高不可攀,威风凛凛萦着周身杀伐之气却又难掩十七岁少年的跳脱飞扬。

      上一世,他与他朝堂初遇在襄顺帝的授意下刻意接近时,林北驰已然从一个任人同情可怜的镇北王府仅存独苗蜕变为冷心冷情人人忌惮的狂妄佞臣。大殿上日日与太子针锋相对,一个着墨紫御赐四爪蟒袍,一个穿赭皇五爪金龙锦绣服,比着赛着违制逾矩。

      几乎无人记起,彼时,他也不过刚刚及冠的年纪。

      他素来晓得林北驰极重仪表,官服常服冠发一丝不苟,双腿上常年铺放一片打磨封塑过的完整虎皮,据说是他十二岁那年亲手猎到的。而虎皮下遮挡的残缺肢体,估计除贴身伺候的小厮之外,这世上恐怕只有宋昱一人见过。毕竟,隔着虎皮,做不了那档子事。

      所以,适才在看清面容之前,他说什么也联想不到,马背上这位身着胡服大敞胸襟,随意高扎的发辫裹着茅草迎风半散的,真的会是林北驰。

      是的,他是林北驰。独特的棕褐色头发,斧凿雕刻般俊朗立体的五官,除去肤色差异,似乎就还是脑海中的样子。只不过,稍稍稚嫩了些。

      “我家北驰,当年那可是全京城少女的妄想。简直男女通吃,想跟在他屁股后边做小弟的世家公子比太子府门前排队的还要多。”

      “我跟你说,镇北王年轻时与秦王并称丰朝双璧。可惜,只有驰哥继承了他爹的美貌,他三个哥哥长得都像他娘。”

      “你看他平日里乖乖巧巧别人家孩子的模样,都是装的,谁叫王妃思女成疾,小时候把他当姑娘养。一出王府大门,简直就是猛虎出栏,皮着呢。”

      顾宴喝醉酒后不知所谓的唠唠叨叨,上一世他觉得是愧疚心作祟下的天方夜谭,如今在眼前方才恍然若大梦初醒,不幸之幸。

      宋昱感慨万千的工夫,孙放披头散发地带着两个心腹子弟赶了过来。这人性子轻浮了点,但脑子不傻。生于官宦时间,耳濡目染长大,能屈能伸几乎是本能。他咂摸出北疆大营的风向,对朝廷派来添堵窃功的所谓“督军”不待见,但明年上亦不得罪。所以,他得上杆子自己往前凑。不然回去功劳簿上,编着费劲。

      孙放厚脸皮地在队伍最前方核心圈子挤出个缝隙,宋昱趁势凑到身后。大战在即,倒也无人注意这些细节。此刻就算有探子,想要传递消息,恐怕也赶不上一触即发的铁骑快。

      战情清晰,三言两语便听得明白。之前机缘巧合,林北驰带了一小队斥候发现了一处埋藏在密林中极其隐蔽的墓穴入口,位置绝佳,刚好从地下绕过瓦剌大军的警戒下,出口正通敌营后方。林北驰当机立断派一人回传,他亲自带着剩下的人深入敌军大本营,埋伏了三天三夜,终于伺机一举烧了瓦剌的粮草帐与火药库。

      “我的人就位了吗?”林北驰难掩兴奋,他对面的主帅越过战马,伸手够了够他的脑袋。“稍安勿躁,稳当些。”

      “小将军,先锋营人齐了。”斜后方一堆身穿与林北驰相似胡服,装备颇为扎眼的骑兵整肃待发。

      “这是去打仗的?”孙放一个没见过世面的狗腿子不合时宜地吐槽,引得林北安左边身侧的副将回首,赤裸裸地狠瞪了一眼。这是暴脾气的萧时将军,宋昱在位后期调任西南镇守一方,是个出了名的炮仗。他待要发飙,被另一位儒雅派副将白慕拍了拍肩膀。白将军策马凑近些,好脾气地解释道:“这是小将军亲手打造的先锋营,”他指了指马背上统一挂放的小弓弩和狼牙棒,“这支队伍冲锋不拘小节,这一回是要趁乱扮做胡部偷袭,让他们自己先翻了阵脚。”

      “白将军,”孙放瞪了多嘴的随众一眼,谦虚地问道:“冲锋的队伍为何不携火铳,岂不事半功倍?”他父亲主事兵部,火铳的增发升级是去年主要政绩之一。

      他不提这话还好,一提,连白将军脸都放了下来。象征性撂下两句,“火铳数量有限,配备给先行从两边雪山潜入围堵瓦剌退路的前军了。军情紧急,开拔在即,照顾不周,大人自便。”

      “启禀主帅,先锋营集结完毕,参将林北驰请战。誓死冲锋,不胜不归。”

      宋昱从近旁的角度仰视过去,林北驰散乱的发丝中甚至夹杂着野草,脸上身上的皮肤被塞北烈日灼烧成漂亮的蜜糖色,晶莹的汗珠顺着锋利的下颌线不断滚落,而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眸中,是他从不曾见过的纯粹的热切与勇气。

      “誓死冲锋,不胜不归!誓死冲锋,不胜不归!”应和声响彻空旷的草原。

      “准战!”方才慈爱的兄长,此刻已化身三军统帅。林北安果断地扬鞭,直至瓦剌大军方向。

      “弟兄们,跟我走!”林北驰洒脱地一声,三千人的队伍整齐划一,在宋昱反应过来之前,便如一阵龙卷风,呼啸而去。

      这片荒芜的土地上,余下十五万热血沸腾的赤甲军主力。

      目送林北驰一队消失在极目之处的地平线,林北安缓缓打马转身。前世,这位镇北王长子,丰朝北疆第二任统帅,在率军历尽艰苦卓绝的持久战,终于将不断骚扰抢掠北境军民的瓦剌联军撵回秋沙关外之后,即刻死于传言中语焉不详的暗杀。因而,宋昱根本无缘得见。

      与林北驰相比,林北安更为成熟庄肃,光华内敛。这位主帅同样身材高大,气势不凡,虽相貌并不算出众,但那一身凛然之气,足以震慑瀚海。

      据说,当年林北安重伤回京修养不足三月,急召返疆。日夜兼程的途中得到讯息,父亲及两个弟弟阵亡。而他走后数月方才出生的独子,终其一生,未曾亲见。

      宋昱怔怔地保持着仰视的姿态,心中五味杂陈。

      帝王与良将,千古以来,似乎永远摆脱不了或是鸟尽弓藏或是揭竿而起的宿命。林北安遭遇了前一桩,而林北驰最终选择了后一种。这也是林北驰在野史逸录中广受诟病的一点,他们说他大逆不道,玷污了父兄一世英名。

      宋昱试图摆脱命运,前世一路,他亲身走过,说实话,若要相辅相成风雨不动,很难,难如登天,但并非不可企及。

      重活一次,至少不要走回头路。可现下,他无能为力。在家国安危民族尊严面前,在真正血肉相搏的战场上,个人的力量渺小而卑微。他左右不了战局,哪怕心火如焚烧般焦灼,亦不能于此刻此刻动摇军心。

      林北安简短而有力的阵前动员铿锵收尾:“三军听令,万事俱备,只待驱除胡虏,保我丰朝国泰民安,大军出发!”

      “驱除胡虏,血债血偿!”

      “驱除胡虏,血债血偿!”

      “驱除胡虏,血债血偿!”

      誓言动掣云霄,“林”字军旗逆风飞扬。

      十五万赤甲铁军披荆斩棘一往无前,冲着敌军大营,向着镇北王林征及其二子林北行、三子林北宁血战捐躯,尸骨无存的战场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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