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明月照沟渠（重生）》晓棠8319

3、物是人非

　　第三章 物是人非

　　人生无常，百般滋味，不由人。

　　宋昱的父皇——襄顺帝宋晗，自幼丧母体弱多病，一直养在皇后身边，与皇后嫡子秦王一同长大。早早地封王建府，只等着做一辈子富贵闲散王爷。奈何，秦王封太子前亲征，意外薨逝，皇帝皇后受不了打击，先后郁郁而终。转眼之间，皇室一大家子就剩了一个病秧子加一个三岁的奶娃娃。

　　于是，风诡云谲间，那顶至高无上的冠冕最终还是戴到了宋晗脑袋上。可惜，他身体孱弱，性子怯懦，天生不是做帝王的料。在位数十年，处处掣肘，权柄被外戚拿捏得死死的，万人之上的威严未曾拥享，举国上下朝臣百姓的咒怨脏水倒是一点儿都没落下。宋昱替他冤得慌，做皇帝这倒霉差事，哪里是那么好当的。

　　襄顺帝继位初始，几处边疆夷族便蠢蠢欲动。之后数年，朝堂乌烟瘴气，各地官僚腐败敷衍，民不聊生。若不是有林家与西南沐府震着，只怕丰朝根本拖不到下一代皇子成年。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贵戚世家愈加奢靡无为，官员自甘腐化，百姓更是苦不堪言。可愈是如此境地，那些避世享乐之所反而越发兴旺蓬勃。左右也不晓得看不看得到明日的朝阳，不若醉生梦死，得过且过。

　　于是，此般世道下，各种酒肆画舫青楼勾栏，多少上得台面或是上不得台面的堕落之所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其中，“倚红楼”这个顶着烂俗名字一路高歌猛进，楼阁院落数度翻修扩建，几乎吞并整条街市的驰名销魂窟便是个中翘楚。如今京城里的氏族权贵、叫得上名号的公子哥，谁要是未曾踏足汪妈妈的地界儿，是要被笑话的。

　　“呦~~~这是什么风把世子爷给吹来了，稀客啊~”长袖善舞左右逢源，叱咤京都交际圈的“倚红楼”鸨母汪妈妈踩着红绸高底小弓鞋袅袅娜娜地穿行于熙熙攘攘的前堂，一路朝四面八方媚笑点头，脚步不停，径直奔向珠帘隔断后专事招待贵宾的单间。

　　一道不高不低的少年音接着开腔，音色原本清亮动听，但语调却透着极其明显的慵懒不屑，“汪妈妈这是在敲打本世子喽。”

　　“哎呦喂，”汪妈妈拿腔拿调地半伏在锦面桌案上，凑到不远不近的位置，拖着情分透着谦卑，套近乎道：“世子爷难道是要冤死我这老婆子不成？还不是担心隔壁那帮不长眼色的丫头伺候不好您这千斤之躯吗？”

　　“哼，”少年故作冷淡，“汪妈妈这儿里倒是调教得好，可惜矜贵着呢，磕不得碰不得，本世子没那个怜香惜玉的耐性，还是换个地界的好。”

　　“噗~”旁边围坐观热闹的一众世家权贵小公子笑得真情实感，与汪妈妈斗智斗勇，是他们声色犬马的少年生涯中乐此不疲的趣味，且有意思着呢。说到底，一方故弄玄虚待价而沽，一方拿调拿乔，欲擒故纵。“倚红楼”哪一回得了角色的新雏不是这一套，编一大通我见犹怜的身世，再来一出卖艺不卖身。最后还不是价高者得，无一例外。

　　当然，价高者得的前提是没有位高权重的拦路虎。在权势地位面前，金山银山也得靠边站。

　　好在，如今京城这帮闹得最凶的公子哥们虽借势压人，但不无赖，钱从不少付，只不过好面子喜排场而已。

　　太容易到手的值不上价，汪妈妈深谙此道，但强扭的瓜又损了贵人兴致，不值当。如何圆润迂回拿捏分寸，既捧了金主们的面子，又赚得盆满钵满，这其中奥妙，汪妈妈若认第二，这第一的名头还真不好酌量。

　　“听听听听，误会了不成。哪里是老婆子我舍不得让碰，还不是丫头死心眼儿。你说说这清歌来我这里有三四个月了吧，愣是死咬着不松口。”汪妈妈直起身，手中香帕子一甩，痛心疾首道：“非说自己也是正经人家的姑娘，自幼爹娘捧着长大，如今虽说家中遭了难落到风尘境地，但不遇才貌双全的公子绝不委身。那可是宁死不屈，犟着呢。”汪妈妈贴近之前说话的少年跟前，话里有话，“世子爷，这事儿也得赖您不是？多久不带咱们这些神仙般的少爷们过来了，还让那没见过世面的丫头以为咱们大京都没人呐。”

　　世子抿嘴淡笑，汪妈妈的路子他熟得很，但终究少年心性，吃到嘴里的豆腐得是人捧着送上来的 ，不能凉不能烫，要刚刚好。

　　如今，还差那么丁点儿意思。

　　可他还不待再开口，没骨头一般的汪妈妈突然余光瞟到什么，尴尬一笑。极其别扭突兀地朝身后管事转言道：“眼窝子浅的小蹄子惯不得，今天就让清歌好好伺候世子。来人，带世子爷去雅苑。这几位少爷也都给我长点儿眼力价服侍着，哪里招待不周全小心我抽你们的筋！”

　　汪妈妈仓促而熟练地交代，后半句几乎是边走边说。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人已在珠帘之外，空留一串串环佩珠翠被拨弄得余韵作祟，叮叮当当。

　　被怠慢的少年腾地起身，撩起半边帘子。在这偌大的京城中，敢将他晾到一边的人，半只手都数得过来，谁给的这鸨母天大的胆子。

　　少年打眼瞅过去，随即一愣。不是哪个仗势欺人不长狗眼的官吏，也是，汪妈妈的脑袋还不至于那么糊涂。只见她一溜烟地跑过去，随手从旁的姑娘身上一把扯下纱棱棱的罩衫，在一众“啊，啊”的捂嘴惊呼中，奔着被四五个丫头拥进来的男子兜头捂了上去。动作之果断出手之迅猛，令人瞠目结舌，愣是都人没看清楚那男子的模样。

　　“哎呦，汪妈妈这是老牛吃嫩草，包上小白脸儿了啊。啧啧啧，女人一遇上这种事儿，脑子就犯浑，世子爷莫怪。”一旁自然有八面玲珑的随众打圆场铺台阶。

　　小世子翻了个不甚明显的白眼，目送汪妈妈搂着人直往楼上拽。随后，悻悻回坐。这理由，他到还真不好追究，显得掉价。算了，那老太婆连价钱都没来得及谈就把摇钱树给了他，明日反过味儿来，说不准就要后悔肉疼得将小白脸踹下床。

　　想到这儿，谢银天撇了撇嘴，吊儿郎当道：“走，一起去雅苑瞧瞧汪妈妈藏的极品。”

　　宋昱甫一到门外，尚不及感慨，就被花蝴蝶一般围上来的姑娘惊得同手同脚。话说，做了那么多年帝王，多大的场面没见识过，偏偏就是没经历过此般阵仗。

　　“诶诶诶，快来看啊，这是何处冒出来的小公子，画本里的狐狸精都没这么好看呦。”自己看不够，还带吆喝的。

　　并且，这是哪家的说辞，脂粉堆里便是如此夸人的？

　　宋昱一脑门官司，无奈地抬手半遮额头，低着脑袋往里疾走。

　　“在下有事找汪妈妈，姐姐们行个方便。”

　　“妈妈哪有姐姐俏，今晚来姐姐房里，不收你银子可好？”

　　“哎呀，他翠浓姐姐，你也太不要脸了，瞧瞧给人家孩子羞的。”

　　“你要脸，忘了昨晚谁追着抢着去伺候那还没甘蔗高的生瓜蛋子。”

　　宋昱：“……”若不是时间紧迫，他真有些后悔，独闯这“龙潭虎穴”。

　　还好汪妈妈就在一楼正堂，他打眼便觑到了。从珠帘缝隙中隐约还捎到一个粉雕玉琢般瓷白的少年，神色矜贵，仪态傲慢，浑身上下写满了与那张娃娃脸十分不符的“纨绔”二字。

　　在被汪妈妈捂着脑袋扯上楼的过程中，宋昱暗自在脑海中思索确认，这一号人物，他上一世并未见过。

　　也不奇怪，前世他秋闱中榜之后放弃了恩科，匆匆回乡寻母，期间感染瘟疫九死一生。据说在那场覆盖一小半丰朝土地的瘟疫爆发之前，京城还经历了另一遭讳莫如深的动乱。这两者叠加，丧命者无数，甚至包括皇后、靖国公等皇亲国戚。京中青壮年折损，自然也不在少数。

　　待他三年后殿试展露头角，入朝为官，早已物是人非。

　　宋昱在位后十年方才有些喘息的工夫，再来探寻旧事，也只能摸挲到大概。其中根须枝杈细枝末节，终究随风飘逝，无处寻踪。

　　思及此，不禁有些悲从中来。

　　林北驰的少年时光，他也不曾参与过。从顾宴口中听到的种种描述，他总觉得不真实，与他见到的熟悉的那个人，是割裂开的。

　　或许，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他怕是从未了解过真正的林北驰。

　　一路被带到楼上厢房，按坐在交椅上，头盖一撩，宋昱眼前恢复清明。

　　当年，他重返京城时，“倚红楼”亦不复存在，汪妈妈和一众他上一世未曾见过的姑娘们甚至不知埋骨何处。

　　宋昱一时缓不过神来，愣怔着。

　　“我的个乖乖，您这是来要我的老命啊！”汪妈妈一声夸张的哀嚎，差点儿把重生的帝王炸回上辈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