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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乘东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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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一 乘东风
“你,你,虽然长得好看,但是我家小少爷有婚约在身,请公子别打他的主意!”少年理直气壮,视死如归。
林北驰囧得恨不得将其按进门板缝里。
宋昱面无表情,内心,倒也算不上太波涛汹涌。做了二十年帝王,表面谦卑恭敬,背后阴谋诡谲见多了。这般当面质疑,反倒新鲜。
诚然,他从母亲——也就是那位曾有意被传扬为大丰前无古人的第一美女傅惊雁那儿继承了这样一张面容,总不能整日里遮住,不让人瞧吧?
前世,深居简出潜心读书的日子尚不显。一朝探花加身,游街打马,惊叹有之,议论嘲弄,恶意揣测更是层出不穷。那时他也尚且年幼置气,愈是歹念加身,越要装作一副至清至冷高不可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过犹不及。
林北驰曾打趣他:“明明就是个棉花里子,非要罩上铁打的壳子。”
曾经有那么短暂的时光,他是卸下硬壳,露出过内里纯白的棉絮来的。
后来,外壳碎了,絮子烂掉。世人见到的是一个襄顺帝认回的端肃守礼的皇子,而后是一个规行矩步的帝王。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重来一遭,再看不透,一切虚妄皆浮云,为世人口舌而活,他算白来了。是以,眼睛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他无意解释争辩。
至于孙放打的龌龊主意,宋昱并非毫无察觉,可他无机会实施,被人偷听了去,是他蠢。
少年的前半句,他有被冒犯到,但不至于失态。后半句,宋昱才真的没来由心底火起,真想说一句:“去他的狗屁婚约,很快就没了。”奈何习惯使然,含蓄内敛的教养长在骨子里,想想便得了,着实说不出口去。
宋昱片刻踟蹰,林北驰已然拎着脖领子将人提了出去。“竖子无礼,我这厢便好生教导。”
宋昱来不及阻拦,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樊二的背影思索,这孩子上辈子他在哪里见过。
林北驰将樊二拎出院子,松手放下。十五岁的小少年,身高不到林北驰肩膀,不挣扎不讨饶,气势如虹地瞪回去。骨碌碌转的小眼珠子里边明晃晃地写着:“林北驰,你色迷心窍了!”
这是又犯了倔,林北驰头疼。
适才樊二的话,说得他心里极其不舒服。为这小子口无遮拦,亦为孙放一伙居然敢将这般龌龊主意打到赤甲军身上。还为点儿什么,他莫名地不愿深想,也无暇深想。
但林北驰坚信,此事绝非宋昱自愿,那人或许根本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被算计。相处这把时日,就算不至于全盘信任,至少瞧得出做人底线,否则也太对不起几番出生入死。
虽说大多数时候,宋昱都是安静而温柔,透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沉重。
但林北驰总是无端回想起,山中日下,孑然一身的弱质公子面对野狼,循循细语的场景。既天真,又绝望,周身如笼罩万丈光芒,荒谬得和谐。
那样清风朗月一般的美少年,绝做不出出卖色相的事来。
回到当下,他头更疼了。樊家兄弟俩打小与他一起练功,亦兄亦友,了解得很。这家伙一根筋,越否认恐怕越描越黑,啰里啰嗦掰扯不明白。这一路还需结伴进京,两个他都扔不下。这疙瘩不解开,难道别扭一路?他们两个皮糙肉厚的,宋昱尚且病着,也太委屈人家了。
林北驰稍作思忖,另辟蹊径,埋怨道:“小二,你怎可对我的救命恩人如此无礼?”
樊二愣了一瞬,方才反应过来,急急道:“小少爷,你说啥?咋就救命了?你和世子爷遇袭了是不是?我一猜就是,我哥还想瞒着。”
“稍安勿躁,”林北驰点他脑门,斟酌着谨慎道:“我与兄长在察哈湖遭遇□□,若非宋公子援手,我恐怕早沉湖了。”
“那世子爷呢?”樊二追问。
林北驰心尖闷痛,这个白日里不敢去想,夜夜梦回惊醒的问题,他何尝不想知晓答案。
林北驰有些自暴自弃道:“当日爆炸后,伏兵突袭,我逃了,未知兄长境况。”
樊二咂摸着这句话,难得福至心灵,安慰道:“生死一线间,你若是留下犯险,世子爷才要痛心疾首呢。放心吧,我哥跟得紧,老爷二公子三公子都保佑着,会吉人天相的。”
林北驰哑然失语,疑惑地打量半晌,怀疑这孩子莫不是脑袋被开过光。很快,他就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那位宋公子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你救他还差不多吧?”
林北驰咬牙,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疑心,这玩意是真傻还是装傻。
他不做争辩,撩起裤管,褪下靴子,指着踝骨言简意赅道:“我中了毒箭,是宋公子用御赐灵药替我解的毒。之后我又发高热,也是他,咳咳,”林北驰哽了一下,心虚道:“也是仰赖人家不眠不休照拂,方才保住一条命来。不然,现下你就是去山里替我收尸,怕是也迟了。是以,你甫一见面,便如此冒犯,是要我背上忘恩负义的名头吗?”
樊二到底年幼兼之武人思维,认死理,最讲滴水泉报,眼瞅着林北驰结痂留疤的伤痕,又被一顿言之有物就事论事的抢白加吓唬,顿时臊红了脸。
“我错了,我这就赔罪去。”樊而转身往屋里跑。
“欸,他还病着,你别吓到人了……”林北驰跟着屁股叮嘱,奈何樊二一闪身,他也追不上。
民居连扇门板也无,樊二一时头脑发热,掀了帘子闯进去。双膝跪地行了个大礼,急切道:“公子救了我家少爷,便是于林府有再造之恩,我樊二今后当牛做马万死不辞。刚才是小的无礼,您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若是眨一下眼,便不配做缥缈岛传人。”
宋昱被惊得从床榻上站起来,颇为无奈。林北驰于门边扶额苦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给了宋昱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宋昱缓了一轮骤起的晕眩,上前两步把人扶了起来。
樊二起身反手将宋昱扶回榻边,耿直道:“公子莫动,少爷说您尚在病中,有事吩咐我就行。救命之恩,小的就是当牛做马也是应该的。”
“你也坐。”宋昱指了指房中唯一一把椅子,朝林北驰的方向瞥了一眼,揶揄道:“就算当牛做马,也该是他来做。”
樊二守规矩,立在侧边,倒是林北驰大喇喇溜达进来坐下。
“一样的,”少年正色道:“少爷的恩人就是我的恩人。世子爷和少爷有大事要做,打蛮子保家卫国。我空有一身武艺,不懂打仗,若是在这些事上还不能分忧,岂不白吃这些年粮食。”
少年说得认真,宋昱心有所触,耐心道:“小兄弟忠肝义胆,在下佩服。”
樊二直不楞登地闯了祸,现下居然被宋昱夸赞,不禁心生好感,更加不好意思了。
“公子,你人真好。”他抓耳挠腮想不出什么词来,半晌诚心诚意地憋出这么一句。
丢人的玩意!
林北驰起身,照他后脑来了一巴掌,嗔道:“让你多读点书不听,后悔了吧?胸无点墨的,竟说白话。”
“白话怎么了,是实话不就行了。”樊二捂着后脑勺嘟囔,“少爷,你别总打我,夫人说了,我就是被你打傻的。”
“呆子,我娘那是安慰你。”林北驰叹气,真是恨铁不成钢。
宋昱被这主仆二人逗的,没忍住笑了出来。
恰似芙蓉花开,蓬荜生辉。
樊二看呆了,这回他是真心实意觉得宋昱好看,但又怕说错话挨揍,硬生生憋了回去。
宋昱挪了挪地方,示意樊二坐下,后者乖乖从命,完全未察觉到他家少爷冰刀一般的目光。
“樊兄弟,”宋昱温声道:“在下奉旨陪同‘监军’一行从京都赶往北疆,这之前,并不认得孙大人及其同僚。你听到的密谋,我未曾听说过,的确亵渎了赤甲军的将领们,万分不该,你因而气愤情有可原。他们也低估了在下,吾亦恼怒心寒。”
樊二被说得哑口无言,只会一个劲点头。
“不过,”宋昱轻叹道:“当日遇袭,孙大人重伤,恐怕生死未卜……”
“算了,”少年大手一挥,豪迈道:“恶人自有天报,误会一场,我再不提了,公子大人大量,也忘了吧。”
林北驰默默地注视着如此上道的樊二愣子,不得不佩服小宋大人。短短几句,解疑答惑有之,感同身受有之,恻隐之心亦有之,不可谓不将樊二的心态把握至深,又用其能够理解的话语浅出。处事功底,可见一斑。
林北驰起身,拍了拍樊二肩膀,交代道:“甭在这儿打扰宋公子休息,做正事儿去。套驾马车,再置办几身利索的长衫,一应路上所需物件自己看着买,明日卯时过来接我们。”
樊二正要反驳,你怎么还在这里?见林北驰驾轻就熟地抖落一床破褥子,席地躺了上去,顿时闭嘴。
“是。”少年老实从命,朝宋昱行了个礼,大踏步朝外走。
“对了,”林北驰补充:“顺便打听清楚,这宣州城里的驻军将领是哪路神仙。”
已然走至门边的樊二站定回身,终于扬眉吐气道:“我早打听明白了,那家伙是个京城纨绔,年二十有余。说是走的谢国公家世子关系,来混资历。刚换防到这里不足三个月,便吃不得风沙,上蹿下跳地打点。据说兵部下了调令,以近日中原匪患猖獗为由头,表面上提他归京,沿途剿匪,其实是趁机逃难,不日启程。”樊二不屑道:“叫什么来着,好像是袁培安。”
林北驰闻言坐了起来,与宋昱对视片刻,若有所思道:“打探清楚这袁大人何时启程,咱们顺个风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