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撇不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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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撇不下
林北驰终是拗不过病人，于宣州城门附近绕了一圈，寻了个城外村子落脚。
他俩虽形容狼狈，但容貌气势加身，量来装流民也装不像。于是二人扮做北疆因战事逃难的商贾，与一猎户家中借住。猎户早出晚归，仅留一个十来岁的女娃看家。
“小姑娘，家中可有肉？”林北驰大言不惭。
乡野丫头直肠子，“没瞧见俺爹不在家吗？若是打得到野兽，还用日日往外跑？”
林北驰朝桌上半碟咸菜两万米粥努努嘴，可怜兮兮道：“我那兄弟本就体弱，如今病中匮乏，需得补补，这两日的餐食，也忒素了些。”
林北驰身姿伟岸，相貌俊美，虽换了套破布棉衫，掩不住一身英武贵气，小姑娘不由自主地便愿与其插科打诨，“那位小公子真是你兄弟吗？长得跟仙女儿似的，又病恹恹的，不会是个小娘子吧？”小姑娘掩口偷笑：“你二人是私奔出来的吧？”
这是画本子看多了？林北驰蹙眉，“休要胡吣，被他听到要生气的。”
小姑娘撇嘴：“还真是个男人？”
林北驰无奈：“当然。”
“男人也无妨，”小姑娘人小鬼大故作神秘，小声道：“男人也能当娘子的。”
林北驰惊愕地说不出话来，真是世风日下风俗彪悍，他尴尬地“你……”了半天，接不上话。
“怎地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小姑娘鄙夷道：“城里的军爷最爱这种把戏，我们村里但凡细皮白肉的半大小子几乎都被招去过，运气好的不仅有赏钱还能带回来不少酒肉，可比打猎种地划算多了。”
林北驰彻底无语了，赤甲军治军甚严，他不仅没吃过猪肉，也未见过猪跑。但同为丰朝官兵，听到宣州驻军此般陋行，耻辱加身，窘迫难言，好像被人扇了一巴掌，脸上火烧火燎。
当下宣州驻军将领何许人也，简直是个无能败类，早晚处置了他，林北驰心中暗道。
“欸，你还要不要肉了？”小姑娘见他转身往回走，追上来问道。
林北驰反手扔了一片金叶子到桌上，“辛苦姑娘去城里帮我买点儿肉，再买点儿精细的粮食和纸张，剩下的当酬劳。”
“好咧。”小姑娘兴高采烈，她家这回算走运了，这帮边境商人果然一本万利，有钱得很。
林北驰回屋，宋昱盖着露出棉絮的被子，半倚在破败的床头，身后垫着林北驰找来的枕头。
“感觉如何？好些没有？”林北驰倒了一碗温水，递到宋昱口边，很有耐心地等他一小口一小口，温吞地喝下去半碗。
“嗯，咳咳咳，”宋昱一阵闷咳，轻轻推开碗盏，抿了抿唇瓣，低声道，“好多了。”其实也算不得扯谎，一波一波的心悸绞痛虽未缓解，但发作的次数频繁，疼着疼着，人的感官与忍耐力也随之适应，不似突然发病时那般难熬。
宋昱在林北驰看不到的被子下边，指甲抠着掌心，忍过一阵锐痛，尽量不动声色道：“该是过了那关口，睡一觉不打紧，你也两天两夜没睡了，歇会儿吧。”
林北驰坐在不甚宽大的床榻侧边，仔细端详他，深邃的眼眸底处泛着若隐若现的靛青，既好像要将人吸进去，又仿似能探到对方心底。宋昱被他瞧得无端心虚，颤着眼仁儿侧过头去。
疼得睫毛都打着寒战，还嘴硬。这人面上瞧着玉质温润，骨子里倒是个能忍的。林北驰偷偷叹了口气，并未戳穿。“你乏了便歇着，我这精神着呢。初到军中，大哥将我分到斥候一队，日常作训，耐困抵乏挡饥忍饿乃是家常便饭。”他顿了顿，爽朗地笑道：“况且，许久不曾有人耐心听我讲这些有的没的，我还没说够呢。”
军中怎会少了倾听之人，宋昱暗自叹了口气，还是如此笨拙，扯的慌一戳即破，偏就是骗得了他。痛楚逐渐消散，不知是麻痹的感知蔓延开来，还是林北驰的笑容过于耀眼，宋昱怔怔地失神片刻，柔声道：“那你说，我听着。”
“好。”林北驰把房中唯一一把破木椅子拎过来，随意地跨坐上去，挠了挠后脑发丝，“适才讲到哪里？”
“说到赤甲军的甲胄脱胎于兵部红绒绦明甲，由镇北王妃亲手改进定款，内衬棉质内甲……”宋昱认真回答。
“是是是，”林北驰一叠声认可，璀璨的星眸熠熠生光，“你记性可很好。”他由衷地夸赞道。
宋昱心底苦笑，哪里是记性好，耳濡目染罢了。前世，一到雨季，林北驰腿伤处便肿痛难当，药石无医，唯有静养。偏他是个闲不住的，在榻上看着看着兵书，想到实用之处，便习惯写写画画。宋昱原本让他用炕几，奈何人家阳奉阴违，越是不灵便，愈要规矩端方。但凡宋昱不在，没人看得住，便起身下地，在桌案与床榻之间来来回回地折腾。后来顾宴私下里偷偷告状，宋昱倒也理解这人犟着一股要强的劲。于是，变更策略，自己早来晚走，多看顾着些。只要王爷突发奇想，开口描述即可，他来代笔。知晓林北驰尺度高，那几年他几乎将镇北王府书房里的兵法器械典籍读了个遍，方才做到那边天马行空开了个头，这边落笔有神八九不离十。
后来的许多年，宋昱亦得益于此段经历。至少在御书房面对一摞兵部折子与督抚述职时，游刃有余。
人逢知己千杯少，林北驰打开话匣子，又从内甲外甲讲到四孔拉丝的锁子甲……讲戚公虽著述“花枪、花刀”与阵法无用，但《手臂录》中颇多适宜演化到军阵中的格斗招式，他率先锋营冲锋实操过，受益良多……间或担心话题乏味，穿插着回忆幼年家中趣事及不涉军机的边疆逸闻。
宋昱的确是一个完美的倾听者，虽强打精神，眸中专注的光亮如碎星坠湖，任谁看了，都忍不住与湖面泛起同样的涟漪。
林北驰意犹未尽，直到猎户家的小姑娘蹦跳着买回来他要的食材。这丫头扔下东西便走，整日里不太着家。
林北驰亲手煮了碗肉靡，混入新米熬好的粥中，芳香四溢。
宋昱进食的间隙，林北驰借了一个小瓦罐，在房中土石地面升起火来煨上。待罐中水冒泡，将一沓纸张撕了进去。
“这是？”宋昱好奇，只有这种神情下，那微微圆瞪的明眸，方才拂去沉重，显出几分少年稚气。
林北驰笑道：“北疆纸张多用桑皮，有泻肺平喘，止渴生津之功效。”没办法，摊上个固执家伙，非但自己不去就医，也不准林北驰去城里医馆抛头露面。好在小将军博学多志，巧妇硬为无米之炊。林北驰嘴角微翘，竭力掩饰少年人无往不利的得意本色。
宋昱怔忡地望着，轻声道：“多谢费心。”
饭后服下汤剂，林北驰见宋昱病症趋缓，未再絮言，催其歇息。适逢屋外风起，夹杂几道不甚明显的类似狼嗥兽啸远远传来。
是他等的人到了。
安顿好宋昱，林北驰翻窗出门。待在村口树林隐蔽处见到来人，林北驰微微诧异。
“少爷，小的来晚了。”樊二单膝跪地行礼道。
所谓诧异，倒非是对樊二其人本身。樊一、樊二，听名字起得敷衍，实则大有来头。话说当世江湖四大绝顶高手，其一久居北塞之外，其二为西南隐云山主，也是镇北王妃何曦的嫡亲师傅，其三据称大隐隐于市无人探得真面目，这其四便是樊一的师傅——樊沧海。镇北王林征少年时随父南征北战，剿东南流寇时曾短暂地随船只迷失在雾蒙蒙的海面上。后机缘巧合，登陆一远礁岛屿，好巧不巧，正赶上避世多年潜心武学的樊沧海练功走火入魔，仅剩一口气在。于是，林征莫名其妙被托了孤，外加一箱子武功秘籍。这也是后来以讹传讹，误传林征为樊沧海传人，引得隐云山弟子何曦围追堵截屡次挑战的源头。至于此后林将军率部十剿山匪，剿回个夫人来，便是后话了。
此处托孤的孤便是樊一这个缥缈岛单传弟子，樊二则是数年后樊一老家那改嫁的娘难产早逝，留下襁褓中的拖油瓶。老家无力抚养，托信来，樊一一并接至镇北王府抚养。
至于武功秘籍，林征无暇深研，倒是林北驰和这兄弟俩打小在何曦的指点下，吃了个大概。单论武学资质，林北驰自认尚算敏而好学，甚少佩服何人，除了这兄弟俩。樊一聪颖机敏性格外向，樊二专注木讷直来直往，二人皆无心向文一读书便打瞌睡，但都算得上学武的奇才。樊一得樊沧海亲点数年自不用说，樊二竟也在十二三岁上下，便能于何曦手下走上百招，游刃有余。要么说人比人气死人呢，他那三个哥哥挨揍是有道理的。
樊家兄弟武艺初成时，林征曾问过其意愿，二人无意闯江湖，便一直留在京中王府。直至三年前，二人跪地请命，同林北驰一遭被王妃打包送往北疆。终是未赶上，林北驰时常懊恼，若是走得快些再快些，他自己无足轻重，有樊一樊二在，或许父兄性命可保。
是以，樊二乃林家亲信，只是，不该出现在此时此地。
“快起来吧。”林北驰直接问道：“樊二，兄长不是派你二人先行送信各地驿站，早已出发了吗？”这兄弟俩，在他们的队伍前一晚出发。
樊二起身，面露窘迫。
“快说，又没有外人。”林北驰催促。
樊二是个武痴，于人情琐事耿直没心眼，憋了一会儿，坦白道：“小少爷，你是不是打了主意，要偷偷跟着世子爷回京？”
“嗯。”林北驰丧气，他就知道自己的小心思瞒不住大哥。
“爷猜到了，是以，送信的是他的亲兵，我哥偷偷跟在你们后边，我在营里等信儿。你要是真不听话，世子让我俩把你绑回去。”
“……”林北驰气结，但现下这些不是重点，“那你为何又来此处？”
樊二面露忧虑，“你们出发后不久，我哥就让灰羽送信来，着我于此处等你，护你上京。其余安排，让咱们别管。京郊武陵观汇合，一月为期，不可耽搁。”少年仰头天真道：“是不是出了岔子，世子爷没事吧？”
观其所传讯息，非是樊一口吻，林北驰本该稍有释怀，但事实上，他更忧惧了。可这些，无可对人言。他拍了拍樊二脑袋，无奈道：“我也不知，你随我上京即可。我先带你拜见一位公子，是要跟我们同路返京的。之后，你再去采买筹备。”
“得咧。”樊二快速应道。他是个没多少心眼儿的，之前独自一人徘徊等待颇为心焦，如今有了主心骨，便不怕了。
林北驰带他进屋，宋昱果然未睡，反而略为打理，端正地坐在榻边。
“这位是宋昱宋公子，这是林府侍卫，樊二。”
“宋公子……”樊二礼行一半，僵在那里，直愣愣地盯着宋昱看。
“不得无礼。”林北驰嫌他丢人，照着屁股轻踢一脚。
“我不是瞧他好看。”樊二委屈。
“你！！！”林北驰要被这二货气死了。
宋昱倒无意介怀半大少年，淡定道：“小兄弟有话，但说无妨。”
樊二的视线在眼前二人脸上来回打转，终是责任感战胜了林北驰威胁的目光，他梗着小脖子慷慨激愤语出惊人：“我听那个姓孙的监军说了，要用你的美貌离间赤甲军将领。别人我不管，我家小少爷有婚约在身，请公子别打他的主意！”
宋昱：……
林北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要让这货进来，为什么不把他的嘴缝上？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撇不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