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疑无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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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疑无路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宋昱算得上于读书习文一脉天资聪颖事半功倍，前世若不是襄顺帝有所顾忌，别说探花，点个状元亦算实至名归。但于武艺骑射这一支，则不仅筋骨资质差强人意，本身亦兴致缺缺。无论是少时因母亲逼迫，勉强为之，或是懂事后自知体弱，有意为之，皆无大成，至多称得上略通，不算手无缚鸡之力而已。
宋昱深知，凭他那点儿三脚猫工夫，遇到有备而来的刺客，绝无活路。他只恨自己察觉太迟，不知能否引开得足够远些。
归心似箭，奈何天意弄人。重生一世，若他们二人中注定要有其一早逝，宋昱毫无犹疑。比起执念者苟活于世，未曾动心动情的那一个，更适合留下。
至于江山社稷天下苍生，宋昱自知，他只不过是别无选择下勉力而为的那一个罢了。
可是，不甘心，他好不甘心啊！
宋昱心中纷繁，脚下不停，避免打草惊蛇，他不快不慢地顺着另一侧山路而下。及至缓坡处，越来越显著的不安与疑虑蔓延开来。
宋昱猝然转身，果然，半坡上蒿草丛中与之对峙而立的，非是活人，乃一只瘦骨嶙峋龇牙咧嘴的饿狼。
跟了一路，这畜生好耐性。宋昱不禁哑然失笑，万分侥幸，重重地松了口气。诚然，即使是一只骨瘦如柴的饿狼，他也未必能够对付得了，但至少可有一搏之力。此外，野兽再是狡黠多智，总不至于怀疑到另一条岔路上去吧。
于是，林北驰循迹而来，远远看到的便是那一人一狼相向而对，严阵以待。毛皮斑驳的灰狼龇着尖锐的利齿跃跃欲试，形容略显狼狈的绝美少年遗世孤立，口中振振有词。
林北驰一瞬间的恍然，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朦胧的感觉，眼前这个少年似乎不属于这片污浊尘世，随时随地便会离开。好在，疾步靠近之后，宋昱自己十分之接地气儿地打消了林北驰没来由的念头。
只见如苍松翠柏般挺拔清风朗月般明媚的小宋大人，正目不转睛老神在在正儿八经地向一头狼下战书：“今日你我二人，不，你我一人一兽，相逢于此，本无宿怨，生计所迫，各安天命，无论生死伤残，不得迁怒咒怨，来世……”
这一幕，此后经年，深深印在他脑海深处，未曾忘怀。
林北驰没忍住不自觉上翘的嘴角，闪身挡在一本正经的少年身前。
“你醒了？”宋昱眸光骤亮，口中惊喜伴着逞强：“我可以的，一头狼罢了……”身体却很诚实，自然而然地缩到林北驰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那饿狼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适才还焦躁地蠢蠢欲动，此刻面对从天而降的小将军，威压过盛，顿时识了时务，不仅后撤，竟顺势半坐打量起来。好似刚刚饥不择食的本性，并不那么迫切一般。
林北驰轻叹，手中匕首往高处山林轻轻点了点，“何止。”
宋昱茫然抬头，随即被那一片绿莹莹的狼眸闪瞎了眼。“狼群？”他蓦地扯林北驰肩膀，急道：“你去后边，能跑吗？谁让你出来的，不晓得自己腿脚不利索吗。唉！真是被你气死了。”
“稍安勿躁。”林北驰拍了拍宋昱手背，万年不急一回，急一回要人命的小宋大人莫名被安抚了。
“你有法子？”他问。
“没有。”小将军认真回答。
宋昱：“……”
林北驰无情补刀：“猛虎难敌群狼，便是一小股队伍于深山密林中遭遇狼群，亦无胜算。”
“……！！！”难道十七岁的林北驰光长个子，没长脑子？还是上辈子所谓运筹帷幄滴水不漏，全是假象？
小宋大人抓狂了，心中偷偷把这个受了伤发着热且不省心，上杆子来送人头的小崽子埋怨个彻底。
他无奈低声提议，“要不，你站着别动，我跑。”
林北驰微微侧首，似笑非笑，“公子莫非不知，此时不可轻举妄动，谁动，狼群追谁。”
宋昱瘪嘴，他又不是傻子，这点儿常识还是有的。“我腿脚灵便，跑得比你快。”宋昱嘴硬道。
“快过我无用。”林北驰朝狼群努了努嘴。
宋昱气结，小声嘟囔，“总好过两个人都填了狼腹。”
“……”林北驰话至口边蓦地打住，他三分不解七分诧异地审视片刻，竟不知该接点什么。如若他没有理解错的话，这人的意思是，他去引开群狼？林北驰锐利的剑眉微挑，无语沉凝。若属真情，他何德何能，这眉清目秀的小公子，莫非是个缺心眼的？若是假意，极易拆穿，更加愚不可及。
且无论真情假意，他堂堂赤甲军参将被认为需得靠一个芊芊弱质的书生保护，这种感觉，不爽，很不爽。
电光火石间，一声狼嗥，前狼蹿起，群狼呼啸着从山坡上冲下来。
“你躲开！”
宋昱脑中一片空白，他不想承认自己是被吓得。但前世今生，上过前线，遭过刺杀的帝王，唯独未曾直面野兽爪牙。人心都是肉长的，如何能不怕。他屏气横心，仓促撂下三个字，眼睛一闭，撒腿就要向着狼群迎面冲过去。
猛地被人一扯，宋昱顿失平衡，踉跄坠地，摔得猝不及防，甚是不雅。他仓皇睁眼，被眼前景象惊呆了。适才暴起的前狼汇入散开两列的狼群，一头高大威猛的灰狼步态慵懒地从中穿行而来，停在最前头，仰首而立。
林北驰随意地招了招手，狼王立刻如得了骨头的看家狗一般，小碎步凑前，就差将尾巴摇起来。
小将军大马金刀地蹲了下去，重心落在未受伤的那只腿上。狼王亲昵地扑上来，在林北驰颈侧边蹭边呜呜低吼。半晌，林北驰拍了拍它的脑袋，那好似通灵的野物不舍地轻轻拱了两下，随即又一道粗嚎，转身急奔没入林间，狼群旋即追随而去。顷刻间，众兽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适才惊心动魄的局面不过一场错觉一般。
宋昱尚维持着跌倒时的姿势，目瞪口呆。蓦地回神，顿觉窘迫难堪。林北驰伫立片晌，掩下眸中晦暗，伸手过来。
小宋大人后知后觉，方才这人竟是戏弄于他。
宋昱憋着一口气，避开林北驰的好意，意欲起身，却双膝一软，使不上力。
丢人，太丢人了！他使劲锤了锤被吓得不争气的双腿，摸趴着站起来，低头便往回走。走出去十几步，察觉无人跟上。宋昱无奈停下，悻悻回首。
“为何不走？”他闷声问道。
林北驰无言，视线向下。
宋昱随之睨过去，登时没了脾气。林北驰竟赤足而来，右侧脚踝伤口裂开，鲜红的血液从缠绕的布条中渗了出来。他即刻小跑着回去，示意林北驰将胳膊搭在他肩上。
这位小将军倒是一点儿也不见外，从善如流。宋昱身姿修长，只比他矮了半头，斜倚的姿势颇为适宜。林北驰不客气地得寸进尺，不仅展臂而上，甚至半边身子都压了上去。难为纤细清瘦的小宋大人，扶持得相当费力。
宋昱认命般予取予求，兼之腹诽：“宋长风，你是越活越回去了吗？多大岁数了，居然跟人家未及弱冠的少年置气。”
“那狼王，是你驯服的？”宋昱主动缓和气氛。
林北驰摇头，“非也。”
宋昱叹息，柔软的语气中带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宠溺：“好了，别卖关子了。”
林北驰一怔，打量过来，却看不出什么端倪。宋昱神情过于自然，好似本该如此，无从质疑。林北驰暗自揣度，不动声色道：“灰羽与赤羽，皆是三年前随我从家中来。”
“啊？”宋昱极富神采的眸子瞪圆了，终于透出几分与这具躯体年纪相符的单纯可爱。
林北驰知晓分寸，倘若再来一轮，就算这位小大人脾气再好，恐怕都要急了。他平静解释，“我母亲少时久居西南山峦，到了京城闷得慌，父亲便辟出京郊别庄，供母亲养马御兽。”
不知是否因提到赤羽，继而忧思如潮，林北驰尾音有些不易察觉的低颤。
终究是十几岁的少年……宋昱心尖攒紧，违心安抚道：“林将军，会吉人天相的。”
无论按前世走向或是观今生事态，林北安该是凶多吉少。宋昱心虚地垂首，心中闷痛蔓延。好在，京中变故该是来得及拦下，他暗自宽慰道。
“嗯。”许久，在宋昱以为不会得到回复时，林北驰轻声道。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疑无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