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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迷雾 ...

  •   两人来时皆是下山,惶急且满腹心事,匆匆便行了不短的路程。此刻一个体力透支,一个赤足伤病,漫漫回程,颇为艰辛。

      林北驰沿途削了根粗陋的拐杖杵着,二人互相搀扶磕磕绊绊,终于走回之前藏身的山洞。林北驰尚且淡然,若非高热导致的头昏脑涨作祟,如此般荒山野岭中穿行藏匿的经历,在近三年来对于他来说堪称家常便饭。

      宋昱则糟糕得多,虚脱乏力皆是表象,一股无能为力的挫败感席卷而来,几乎就要撕开他处心积虑的伪装。宋昱将林北驰强行按坐下,揭开一层层缠绕的麻布,重新倒上药粉,裹了薄薄的布条。随后,又在其身前燃起火堆。他将昨日林北驰除下的军靴提到火边烤着,默然盯着火苗,一言不发。

      林北驰踝骨上的创口虽深,但创面窄小,不易渗血。他为何连这点常识都没有,给人家裹成个粽子,如何穿得进去鞋袜?

      笨手笨脚,一塌糊涂,要你何用?

      “咳,”林北驰活动手脚凑到火堆旁烤着,状似无意开口道:“一场春雨半回暖,昨日倒是没白白挨浇一场。”

      宋昱强打精神,回应道:“嗯,的确是暖了些。”

      “不止,”林北驰搓着厚茧冻疮交错的两只大手,笃定道:“这可比数月前我与先锋营的兄弟们躲在墓地中时,要暖和多了。”

      “你们藏了多久?”宋昱成功地被转移了关注。

      林北驰沉吟片刻,“探查,挖掘,清理,藏匿,足有月余。”

      宋昱叹息,短短数个朴素文辞,如何描绘得出前线将士艰苦卓绝出生入死。而那些端坐庙堂上的尔虞我诈之辈,非但毫无感遇,满脑子都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前世,行至最后一步,山穷水尽你死我亡,他理解得了预料得到。宋昱只是不明白,为何那人要想当然地以为,他会站在对立面。那样绝情卑劣地替他选择,欺骗他,将他推远。

      林北驰走后二十余载,他殚精竭虑宵衣旰食,除唯恐先天不足力薄才疏之外,亦是为了将全部时辰精力填满,不允许自己存有闲暇去求索去忖量,因为他想不明白。

      宋昱一时百感交集,掩饰般地低垂眉眼,五味杂陈道:“小将军身先士卒,属实不易。”

      “小将军”?林北驰咂摸着这个称呼,莫名有些不是滋味,微微蹙起了眉心。三年前,他初来乍到,虽身负贵籍,但自请从最底层的士兵做起。一场一场大小战役下来,靠着实打实的人头战功,一步步升迁,稳扎稳打,直至亲手建立起先锋营,“小将军”这个称呼方才在私下里传开。

      林北驰本性洒脱豁达,少年心性,又是与战士们一同摸爬滚打混在一起的作风,从无架子。因而,“小将军”一称被叫开来,他坦然受之,并不心虚。赤甲军上上下下,从副将到兵卒,皆喊得顺口,林北驰亦应得从容。

      偏偏,从眼前少年口中而出,林北驰没来由地别扭。尤其是那个“小”字,恕其敬谢不敏,谁小了?

      面前的少年明明肤如凝脂明眸皓齿,一副脆生生的样子,只是眸光略复杂了些,别以为故作深沉老练便可糊弄与他。

      年岁长序乃大事,马虎不得。

      “宋公子年岁几何,可否方便告知在下?”林北驰言随心意,直白问道。

      宋昱错愕,这话题是如何拐到这上边来的?

      这个题目倒没什么难以作答之处,宋昱实际年岁比林北驰要大上一年又六个月份,但他出生十几个月之后方才上了户籍,前世科举入仕皆使用户籍上的年月,直至恢复身份公告天下补录玉碟时,按钦天监主张,更改了回去。所谓天命龙运,他本人并不在意,未免麻烦,宋昱稍事思索,果断择选了官方生辰予以告知。左右即使吃亏个一年半载,他仍是比林北驰大上数月。

      “在下生于天启五年六月末……”

      “吾虚长宋公子半载,便觍颜称呼一声贤弟,可好?”林北驰不待宋昱反问,自行抢答道。端得是那般大言不惭,理直气壮。若不是上辈子宋昱几乎将林家族谱翻秃噜皮,还真或许被他糊弄过去。

      “????”好什么好,不好!宋昱思绪百转千回,好不容易才领会了这厮的意图。

      这该死的胜负欲!

      宋昱几乎要被气笑了,就算是做梦也想不到,少时的林北驰居然有此般幼稚到可爱的一面。

      他欲言又止,难以作答。于是,也无需作答。

      下一瞬,颇为壮观的“咕噜”声在空乏的山洞中不容忽视。小宋大人瞬间泄气,贤弟便贤弟吧,他在这人面前永远讨不到便宜。就连这副孱躯弱体也来欺负他,肚子饿便肚子饿好了,有没有必要叫得这么大声,他不要面子的吗?

      宋昱自暴自弃地闭口,装哑巴。

      脸皮儿真薄,林北驰暗忖。占便宜得逞的小将军未再得陇望蜀,善解人意地主动戳破略显尴尬的空气,“时辰不早了,辛苦公子替我去洞外瞧瞧。”

      宋昱会错了意,起身道:“好,我这就去寻些果腹的食物。不过,在下武艺不精,恐怕猎不到什么活物,野果可否?”

      “不必不必,”林北驰摆手,“灰羽该是送了些来,烦请宋贤弟取进来即可。”

      宋贤弟!叫得可真溜!

      宋昱无力吐槽,看在跟着吃白食的份上,乖乖走出洞。果然,不远处的空地上,躺着两只血淋漓的野兔。勋贵之家豢养野兽并不罕见,但在这寒山密林中,使唤狼王打猎,宋昱也算开了眼。

      他拎着兔耳朵回返,放在火堆旁,与两只死兔子大眼瞪小眼。人家提供了食物,他总该礼尚往来助一臂之力,方才吃得心安理得。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端详须臾,完全无从下手。

      林北驰好似并未察觉他这位“贤弟”的窘迫,大喇喇地支使宋昱将兔子递过来。他抽出腰间匕首,驾轻就熟地剥起兔子皮。

      宋昱盘膝坐到对面,视线不受控地黏着那柄看似无比锋利大概会削铁如泥的匕首,微微走神,或许上辈子,林北驰便是用它亲手断了自己的下肢吧,他想。

      林北驰麻利地收拾好两只野兔,在宋昱笨拙但用心地协助下,穿上树枝,架到火上炙烤。他取了适才顺路摘的几个果子,捏出汁水撒上去。见宋昱好奇,林北驰熟练地翻烤着,耐心解释道:“我身上未携香料,这个果子汁水酸甜,可去腥膻。”

      宋昱点了点头,人非神仙,就算是皇帝将相,也架不住三顿不吃。饥肠辘辘的境况下,很难不对大厨顶礼膜拜。及至林北驰将烤得外焦里嫩的兔子肉递过来,趁热吃得口颊留香,小宋大人对林小将军的崇拜简直如滔滔江水,不可自拔。

      他想,贤弟便贤弟吧,手笨口拙帮不上忙,口头便宜再不让人讨几分,要他何用。

      不过,美味不可多食。打小母亲便用戒尺强行告诫他,不得贪恋口腹之欲,再美味的食物浅尝辄止,亦不可显露喜好。是以,胃口攒小了,一只兔子,他只能就着取回的雪水,硬塞下大半。

      林北驰正相反,身强体健食欲上佳,进餐速度极快且动作洒脱优雅,骨子里的世家修养可见一斑。见宋昱的确难以为继,他自然而然地接过去,吃了个精光。

      半大少年,水足饭饱,体温升腾,围拢着火堆,汲取片刻温存。此时,可谓天赐推心的良机,宋昱不愿错过。

      “我看那狼王灵性非凡,”他思索片晌,挑拣了个不那么锐利的话题,“竟可雪中送炭。”

      林北驰目光沉凝,不知在想些什么。闻言,抬首回道:“灰羽的确聪颖,但也不至于通灵至此,我并未召唤,是有人授意它前来。”

      “何人?”宋昱问。

      林北驰用树枝拨了拨苟延残喘的火星,确定道:“我的人。”

      宋昱悟了,“他们被绊住,因而遣了狼群来。”

      “嗯。”林北驰认可。

      至于被何人何事绊住,不言而喻。

      宋昱深深吸气,置于身侧的拳心攒得生疼,他咬了咬下唇,问出口他一直埋在心底的存疑:“之前的□□是提前埋下的?”

      “至少在决战前。”

      林北驰一旦陷入思索中,面无表情的神态与冷冽凝重的目光便像极了前世,但又不是一模一样。上辈子,年轻的镇北王眸中长蕴千年寒冰,如今,至多算是霜降。

      思及此,宋昱不由自主心下沉了沉。

      “那如何引爆?”他追问。

      “加长的引线用隔水的油纸包裹,塞到竹筒或铁筒中,顺着冰层延伸至岸边,埋在土里。”

      宋昱不寒而栗,喉口发紧,艰涩道:“如此说来,若要时辰分毫不差,必得准确掌握咱们一行人的行踪。且,”他咽下唾液,紧张地盯着林北驰,求证道:“且,这法子和工艺并不常见。”

      林北驰抿紧了唇线,近看蒙着一层幽蓝的眸子似要将人吸进去,他哑声道:“此法乃家母首创,我曾在之前的偷袭中使过。”

      “那,”宋昱感同身受,悲哀道:“北疆亦非净土,你岂不是回不去了?”

      “不回北疆,”林北驰斩钉截铁,“吾必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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