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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惊变 ...

  •   浓云蔽日,雾霭升腾。

      寂静而苍凉的大漠中,在相距北疆大营与前线驻地皆半日行程的察哈湖畔,意外发生的猝不及防,震天动地。狭长的察哈湖冰面上破开一道接着一道深不见底的沉渊,人声哀嚎,战马悲鸣。

      旋即,归于寂静。徒留硝烟弥漫于半空中,呛得人涕泪横流。

      宋昱行动快于意识,□□炸开的瞬间,他挥手扬起马鞭,林北驰借力飞身,两人一同滚落岸边。两世以来,宋昱从未有一刻像当下这般,既感恩母亲打小督促他强身健体,又庆幸襄顺帝从不吝惜遣教习栽培他文武兼修。使他虽宿疾缠身难愈,至少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累赘。

      大部分人马正正踩中□□,冲撞落湖,生死未卜。唯余孙放与两名滞后的亲兵虽被余焰灼伤,但来得及后退,滚落湖边,攀着冰沿,尚未沉溺。

      林北驰拉着宋昱爬起来,正待救援。突然,漫天箭羽倾盆而下,同时北岸密林中冲下几十个持弓挥刀的沉默蒙面刺客。来人皆身手不凡,脚下生风,手中不停。

      林北驰扯着宋昱藏身马后,一波波箭矢铺天盖地。宋昱眼睁睁看着数步之外扒着湖岸的孙放被一支流矢插中肩背,热血喷涌间,死死望向宋昱的眼眸中充斥一汪绝望的滚烫。

      宋昱紧咬着下唇,血腥满口,浑身战栗。

      刹那间隙,林北驰切齿断喝,“跑!”

      两人翻身上马,不待挥鞭,所骑战马猝然被箭矢射中侧臀,急痛扬蹄,狂奔而去,差点儿将二人掀于马下。

      林北驰将宋昱护在身前,压低身体,死握缰绳。□□虽不是与他疆场并肩默契十足的赤羽神驹,到底也是千挑万选的北疆烈马。最初的剧痛惊乱过后,一点点在林北驰手中稳下来,向南端群山撒开蹄子奔腾疾驰。

      埋伏林中的杀手迅速分为两队,一队赶尽杀绝,一队穷追不舍。

      凛冽的晨风从身畔呼啸而过,夹杂着飞沙走石。身后嗖嗖的箭羽破空之声此起彼伏,每一道都好似扎在心上,宋昱紧张地几乎忘了呼吸。好在终究人力有限,追兵在与战马的追逐中,渐趋落后。眼瞅着二人一马即将冲入北侧山林,兀地两道劲风,随即一声长嘶,被射中后腿的马匹陡然跪地,顷刻便将马背上的人甩了出去。

      宋昱在半空中试图转身,却被林北驰牢牢压制,落下时狠狠砸在人肉垫子上。两人落地后,不受控地顺着山麓斜坡骨碌碌滚下去,好在地势落差短而缓,最终停在坡下平坦处。

      二人皆半晌动弹不得,平躺于地面上,呼哧呼哧喘气。

      “你怎么样?”林北驰哑声问道。

      “无妨,”宋昱勉强回答,不知是惊吓过度还是急火攻心,嗓子火烧火燎般又疼又哑,“你呢?”他咬牙回望。

      “无事。”林北驰双臂硬撑着翻身半起,向来路张望。“咱们得往林子深处躲躲,至少藏到先锋营赶过来。”

      “嗯。”宋昱抓着林北驰伸过来的一只手借力坐起来,拍着身上污泥枯叶,直白道:“说不准是追兵先至。”

      “呵,”林北驰无奈摇头,“那便看时运吧。”

      宋昱苦笑,“我这人一向福薄运衰。”

      “非也,”林北驰认真反驳,“抱歉,此番连累了宋公子。”

      “你呢?”宋昱先行起身,投桃报李,主动将手伸向林北驰。

      “我?”林北驰一顿,想了想,方才明白,宋昱是在问他运道如何。他轻搭宋昱手腕,稍稍借力起身,微微踉跄。“我,时运尚可。”

      话音刚落,轰隆隆,骤然雷鸣,暴雨兜头而下,一瞬之间,将二人浇透成两只彻彻底底的落汤鸡。

      两人面面相觑,林北驰尴尬道:“之前,尚可。”

      宋昱哑口无言,须臾静默,开口道:“走吧。”

      “嗯,你跟着我。”林北驰单手握住宋昱纤细的手腕,果断向密林深处走去。雨帘密密麻麻,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宋昱干脆直接把眼睛闭上,专注地任由林北驰扯着。

      这种感觉有些许奇怪的虚幻的微妙,回想前世两人的最后一面,堪称彻底翻脸恩断义绝。而此时此刻,宋昱借着重生之机,再次走近上辈子求而不得的执念。一切短暂缥缈的融洽,都犹如偷偷窃取而来的一般,明明预感到握不住却也舍不下。

      “至少,还是个囫囵个儿的。”他睁眼偷瞟林北驰双腿,在心中默念。

      林北驰带他所行之路崎岖陡峭,时不时有暴雨冲刷的小型泥流,二人走走停停,颇为艰难。宋昱已无暇胡思乱想,专注脚下,总担心自己拖了林北驰的后腿。中间几次,林北驰似乎察觉到身后响动,又听不真切。他让宋昱藏在树后,独自回返确认,又皆为虚惊一场。

      林北驰一路走得缓慢,但每遇岔口,不曾犹疑。

      “你,咳咳,认得路?”宋昱问,“咳咳咳,咳咳。”一口冷雨伴着邪风灌入口中,激得他不住呛咳。

      “什么?”风口处,雷电呼啸,林北驰未曾听清。

      “我,说,你,认,得,山,里,的,路?”宋昱一字一顿,近乎喊出口。

      “嗯。”林北驰突然趴到他耳边,“决战前,边翼绕山围抄,我提前探过路。”

      宋昱一个激灵,猛地后仰躲开。

      林北驰愕然愣住。

      “我,我听得到。”宋昱窘迫得耳根通红,幸好雨幕之下,估计人家注意不到。他心下懊恼:废话,谁会在意你这些。做贼心虚,小题大做!

      “嗯。”林北驰点头,扯了扯宋昱,示意他继续走。

      一路磕磕绊绊,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达半山腰一处隐秘的山洞。林北驰先行进洞,确认无野兽躲藏,随即示意伫立洞口的宋昱往里走。

      山洞高而深,内里昏沉晦暗,宋昱摸着墙壁一步步蹭着,半晌方才适应,目光勉强能够视物。他遥遥望见林北驰靠在深处的洞壁上一点点滑坐,从怀中掏出油纸包,取出火折子,点燃面前收集的一小堆干燥枯枝。

      宋昱随身也背了个小包袱,却无此等实用之物。

      “不食人间烟火……”他脑中蓦地闪过一行大字。

      前世,林北驰曾不止一次,手指轻点他的额头,无奈又宠溺地说出这句话。让他误以为,自己是走进过那人心里的。

      回忆排山倒海,来得始料未及。宋昱茫然地记起,其实,上辈子,他们两人也算有过短暂的堪称甜蜜的时光。如若他未曾发觉那件事,恐怕虚假的蜜糖他仍会心甘情愿地一口一口吃下去,任由沉沦,不可自拔。

      那些日子,白日里,两人于朝堂上心有灵犀珠联璧合,往往预先并无通气,但一方提了上半句,另一方便无师自通般心领神会,接上下半句。常常气得太子一党吹胡子瞪眼,无计可施。下了朝,则立即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多一个眼神交汇也无,形同陌路。甚至连身边最亲近的幕僚亦云山雾罩,这两个人唱的到底是“将相和”的哪一出。

      非也,唱的竟是一曲“西厢记”。

      初始,宋昱尚擎着骄矜,守着别扭。身体诚实,言语无状。明摆着是自己主动上杆子,却总要摆出一副两不相欠的架势,时不时地强调,一切不过你情我愿的玩闹而已,切莫当真。

      林北驰纵着宠着,并不着恼。

      时日久了,宋昱便自己绷不住了。以为那人弱水三千,终究只为自己这一瓢敞开心扉,除下了冷情冷面。他捧着一颗七窍玲珑心,小心翼翼地靠近,终得掰开蚌壳,让林北驰甘愿敞开冰甲硬壳,露出重重包裹下内里的软肉来。

      他又怎能不感激涕零,礼尚往来。

      于是,清高矜贵的宋大人不知不觉中卸下心防,恨不得剖心挖肝,以诚相待。

      原来,讳莫如深的身世与清冷绝尘的容颜也不过只是表象,真实的宋昱是一个打小在母亲严苛的管教下,压抑至几乎忘了本性的平凡少年而已。

      幼时,他曾久久困惑,明明家道中落,生计艰难,为何母亲宁可节衣缩食一个铜钱摔成两瓣花,也绝不准许他十指沾一丝一毫的阳春水。五岁时,一次他自作聪明地偷拿针线歪歪扭扭补了一件褂子,沾沾自喜地捧去邀功,被母亲生生罚抄罚到腕骨肿胀。后来,当他终于理解母亲心思的那一日,却已然天人永隔,连说一句“其实,不必。”的机会也不曾留下。

      这样桩桩件件不起眼的往事,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却总在不经意间想起,禁不住向枕边人吐露。

      随着相交日久,相处愈深,在缠绵过后的相拥中,或是忙里偷闲只是听雨喝茶,渐渐的,宋昱本性难抑,他以为终于不必压抑。于是乎,出落出一个活灵活现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甩手掌柜的来。

      宋昱:“王爷,我的钱袋子不见了。”

      林北驰:“丢三落四,用我的。”

      宋昱:“林北驰你干嘛?”

      林北驰:“别动,偷吃不擦干净嘴巴,等着人家来抓?”

      宋昱:“你带我去哪里?”

      林北驰:“这条路都走了三回了,小糊涂蛋!”

      ……

      “你可真是不食人间烟火啊,我的少爷!”

      蓦地,眼前一道寒光闪过,将陷入酸涩过往的宋昱猛地拉回眼前。目之所及处,林北驰抽出腰间匕首,毫不犹豫地朝自己膝弯横切而去。

      “住手!”宋昱撕心裂肺,喊得天崩地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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